对惠比寿来说,面对伊邪娜美命比面对什么都令他难受。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他是她仪式错误生下的残疾蛭子,即便身为长子也不像后来那些健全的孩子得母亲青眼。

他被母亲扔在海里抛弃掉了。温柔的大海怜悯他,轻轻用海浪摇晃着被放弃的婴儿缓缓推上海岸,降生时没有骨和四肢的他才得以活命——此刻她甚至认不出这个跑路逃命都磕磕绊绊的神明是她的儿子。

亲眼看到抛弃自己的女人同样被人抛弃,并不会让他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感觉。她哀怨的盯着他,殷勤劝酒劝菜企图骗他吃下亡者的食物,只把他当做误闯黄泉的陌生男人,一心想要留下他……身为人子,对此唯一的感触就是羞愧,以及尴尬。

“母亲大人,请您多保重。”欺骗她的时候他想过,如果她能认出他,或许他真的会留下来陪她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她凄厉的尖叫、咒骂、哭喊,唯一没有呼唤的,是他的名字。

腥臭的污水、翻涌的驱虫、腐烂的尸块、还有浑身发蓝的“丑妇”,这就是他的母亲伊邪娜美命的生活。

“惠比寿!快醒醒!!”恍惚中他又被同行的祸津神拉着一起跑,如果不是自己拖后腿,夜斗大概早就已经逃出去了……

他们跌跌撞撞、东躲西藏,千辛万苦才找到进入黄泉的洞口。

“从这里出去,我的联络官还等着我呢……”夜斗唠唠叨叨提着刀走过去,他愣住了。

黄泉许进不许出,想要从入口出去是不可能的,伊邪娜美命在这里布下神咒,彻底封死他们的退路。

狞笑的女神从深渊里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大概没办法了,惠比寿想。

面对创世女神的诅咒,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他除了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外想不出办法。

关键时刻少年模样的祸津神推开了他,代替他被伊邪娜美命的头发捆得结结实实:“想想你一直期待又没做到的事,就这样永远留在黄泉你甘心吗!快走!你走了我才能想办法逃跑。”

他想去看樱花!还有半个月花就开了,倒在这个时候……倒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甘心!

早就跑不动的腿再次迈了起来,他在肮脏泥泞的巷道中奔逃,祸津神少年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想想有什么是只有你能做到的!”

我能做到……只有我能做到……

他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暗巷,在母亲头发不断逼近的脚步中取出那只“黄泉之语”——如果没有路,那就凿出一条路,如果没有出口,那就撞出一个出口,他难道不是一直这样茕茕独立的探索着吗?

独自于黑暗中摸索固然孤寂清冷,沿途却也不乏明媚的惊喜。此刻除了祸津神少年的声音外他又想起了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生机勃勃的,不肯服输的,温柔平和的,通透聪慧的,让他记到如今的眼睛。

真想看到那双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模样。

无数被赋予了名字的妖怪从他笔下诞生,撞在坚硬的花岗岩上,撞在母亲的牢笼上,撞在父亲的权威上,撞开了一条离开黄泉的生路。

脱离伊邪娜美命的追杀重新站在天空下,他看到云端上站着前来讨伐的大军——密密麻麻,就像一层厚重铅云。每个神都用白布遮住面目,生怕被他看见脸孔……有什么可怕的呢?惠比寿神的来历谁都知道,他没有任何武力值这件事,这些同僚们也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捡着软柿子捏一捏白捡个功劳罢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今时今日这里站着的是那个橘发荒神少年,不知道这群乌压压的大神小神还有几个敢出现……好吧,想这些挺没意思的,当初沉睡的荒神被人类当做“未知能源”装走时不知道多少神载歌载舞欢庆……还是好好保护那个少年,就让他把自己当做人类在“那边”继续快乐生活。

——那样就很好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负重前行。

“‘术士’惠比寿,利用咒术控制妖魔残害其他神明,已经查实,天命讨伐。”

为首的神明不耐烦的掀开白布露出真容,惠比寿抬头看向好战的建御雷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十个他叠一块也不是建御雷神一只手的对手……

那个告诉他“黄泉之语”的神,恐怕才是真正的“术士”。然而事到如今,就算他明白掉进了何种圈套也无法自辩,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同为七福神之一的毗沙门天据理力争击退了建御雷神,却无法击退诛神之阵。

极光般炫目的雷影中,他抬头迎向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