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能的。

听着唱片,东方人叹息着。

两个旋律相伴着,它们融到一起,组成这首钢琴曲,却又壁垒分明。

唱片走到了尽头。

最后的部分,损坏得太严重。

他听不到结尾,只有嘈杂一片的声音。

它们相容了吗?它们最终接近了吗?主旋律变化到什么程度了?副主题是不是也配合着主旋律,用它独特的变化消除不相容的鸿沟了吗?

谁能告诉我,谁能知道这最后的结局?

东方人站起来,他环视着四周,黑色的眼睛里是焦虑。他不再管那留声机,不再管什么稳重和矜持。

“你在哪里?!”他大声喊着,“是我!”

“你快出来啊!”

他都不用喊出他的名字,这艘船上不会有别人。

他跑起来,跑过一片狼藉的走廊,推开每一扇半掩着的房门,被尘土呛得咳嗽。

他跑下楼梯,废弃的锅炉旁,连一粒煤块都没有,只有洗不掉的黑,还有盖子掉下来的废旧锅炉。

他跑到船的最底部,钢筋的龙骨浸泡在猩红色的水中,无法立足,水里带着腥味,像是一滩血。

他跑到四处漏水的船工舱,柜子,垃圾,漂在水里,海洋里的贝类和寄生虫在那里安家,把木头装饰得恐怖而丑陋。

他跑到储藏室,蛛丝结在空空的铁架上,过去堆放肉食的长桌上,有一块块白色的霉斑,在寒风中,没有苍蝇,否则将是另一番景象。

他跑到熟悉的三等舱,床铺上的被褥都没有了,只有倒塌的铁框架,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个个笼子,上面是红色的锈,手摸上去,会被染红,怎么拍都拍不下去。

他跑到那间二等舱卧室,房门都没有了,床铺缺了一条腿,墙上的圆形窗户里,阳光肆无忌惮照射进来。屋里堆放着杂物,有弹簧斜出的垫子,有巨大的木头,有倒在地上全是泥水的椅子,有烟头和酒瓶。

他走进去,走向床铺。

他记得,那面墙上,是一块木板,这是他的相册,上面贴满了照片。他会指着里面千奇百怪的人,对他讲,还用派克笔标出来。“Yau,你看,这个臭小子就是我。”“哈,我当时是不是才这么长?”“哦,你看,这是乌里扬老爹,现在看看,他好矮小,以前我觉得他就是巨人。”“Yau,你看,你看……”

他剥开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木板前。

白色的蛛网几乎笼罩了那块木板,他伸手抓走这些烦人的东西,伴着浮灰,木板露出清漆下一道道木纹。

照片已经被撕走了,撕得很匆忙,还留下一块块碎片,固执的粘在上面。

还有一张,似乎粘得特别牢,只被扯去一个角,撕扯的人只好放弃了。

他凑上去,想看看是哪张照片。

那不是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