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他知道明天阿薰就会从桥上跳下去,就算此刻带着她逃离也逃不过现实的恶意,倒还不如和她一起跳下去算了,也省得一错身就过去三十年,短暂聚首又是劳燕分飞。
少年重新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药汁灌下去,面无表情抿了口清水:“随母亲安排。”
福泽夫人有一瞬间觉得儿子好像快要融化在空气里似的即将离自己远去,可是在听到他安静恭顺应喏后就高兴的立刻把这点违和感给抛到脑后,拉着女儿去计算里外要匀出多少活计交给将来的儿媳去做。
总算有人来帮把手,这么多年独自拉扯四个孩子长大成人,她也想歇歇……
母亲和妹妹离开后兄长跟着回去休息,自始至终也没走进房间靠近些探望弟弟。忧心是真的,怕被弟弟过了“风邪”也是真的。虽然大夫说这并不是会传人的病症……但万一呢?万一是缠着人的邪魔呢?
四周重新恢复平静,福泽谕吉起身把房间打扫干净,用过的书籍笔墨收得整整齐齐,连旧衣也叠好放好。在乡下道场做监修时得到的工钱在养家之后还有些盈余,这段时间积攒了点,也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免得母亲兄长找不到。
父亲所留后来又伴随了他许久的刀也取下安置在刀架上,他只穿了平日惯常的青衫坐在房间里,提笔与老师夏目漱石留了封长信解释来龙去脉。
这一写就是一夜,直到天亮前他才放下笔墨将信叠好压在案头。少年
熄灭油灯开门去取水,又像曾经每天都做的那样替母亲分担清晨家务。
虽然笨笨的总也做不好,但是他这次一走,今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替她做这些了。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福泽谕吉等在廊下。
大门被锦织慌慌张张敲响,一切都和曾经发生过的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耐心听她蓬着头发流泪央求,带着种奇异的放松感对她道:“多谢报信,你要是想出门,最好直接往关东去。”
独身出户离得不够远也少不了总被父母兄弟上门刁难,何必呢?
说完也不管那憨厚淳朴的姑娘能不能懂,拂袖独行追向近藤家已经出发了一阵子的牛车。
少年挤过蹲在地上抢着捡米的贫人,越过前来观礼的乡老,一直追到送亲队伍的尾巴上。远远看着牛车在慢慢爬到拱桥制高点后突然停顿,身穿白色嫁衣的少女撞破窗户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她顾不得疼痛,慌忙手脚并用爬上桥柱震慑监视的护卫。
手腕间磨破的皮肤红得刺眼,额头上也印着几块红肿,少女宁为玉碎也不愿屈服于现实,真是倔强。
太倔强了。
正是因为有一个个如她一样倔强的人存在,历史车轮才能碾压着殉道者的尸骨缓缓前进,才有无数人因此悚然觉醒。
他推开人群站到她面前,哗然的声音再也不能干扰判断,也无需犹豫踌躇。看到少女眼里闪过的惊讶与破釜沉舟的决断,银发少年抢在她向后倾倒的同时追上桥栏。
雪白的白无垢被山风卷起,与青色袖袍缠在一处再也分不开,就如同被更改的命运,即便此后持刀相对却也相伴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