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难过,有后悔, 还有对他自残的愤怒。眼泪涌了出来,很快又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我握紧他的骨手, 几乎是压抑着怒气,低吼道“……我不是让你停下吗?!你这样伤害自己, 跟威胁有什么区别?你这样是逼迫, 是胁迫, 是要挟我原谅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话未说完,我一阵头晕目眩,捂着头, 跌坐在地上。

很少感到绝望。当初直面死亡时, 也不过是觉得自己有些倒霉。然而,这一刻, 我却感到了实实在在的绝望, 似乎无论做什么, 都无法挽救这糟糕的局面。

头一次难过到想要痛哭, 但因为坚强太久,早已忘记如何嚎啕。我难受半天,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抽泣声“你以为我不想接受你么……谁不想要善解人意的情人,谁不想要永远不会争吵的伴侣?但我更希望看见真实的你,一个放松的、快乐的、会反对我的你,而不是小心的、紧绷的、说句话都要三思的你。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正因为我是爱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摘下面具,活得像自己……埃里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久,我听见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不想要自己,只想要你。”

这么幼稚的回答,简直不像他会说的话。我盯着他,愤怒地说“可是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活得有意义,想要你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讨好我,为了留住我,一昧地妥协和退让!尊重是互相的,如果你只会对我妥协,这不叫尊重,这是服从。我不喜欢被强迫,更不喜欢强迫别人!”

他低低地说“可是,我想被你强迫。”

这人怎么像小男孩一样无理取闹。我扶着额,叹了一口气。火发了,道理讲了,人也骂了。但似乎他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俯身过去,捧起他的头,对上他黑窟窿般的眼睛“你想怎样都行。我只是希望你能改变,并不是要求你必须马上改变。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会守着你,等你慢慢变好。”

他终于有了人的气息,细长的手指骨箍住我的手腕,低而哑地问道“你不离开我了么。”

我苦笑一声“我本来就没想离开你,只是想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哪知道你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

他很缓慢地垂下脑袋“对不起,莉莉。”

本来已经不生气了,听见这句话,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重视自己的身体,重视自己的意愿,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越说越生气,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听见了没有?下次再做这样极端的事,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也不会再让你找到。我会直接消失,去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

他突然重重地抱住了我,有些颤抖地打断我“我知道了。你别走。”

感受到他骨架的触感,我再说不出一句重话。真的是栽在他身上了。经历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还要离开他,放任他伤害自己。看见他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特别反感他的控制欲,特别害怕重演上辈子的结局……看见他之后,才知道相较于这些,我更害怕失去他,害怕看见他极端地伤害自己。如果是别人这么要挟我,我可能会上去补两刀,再踹两脚。对他却是完全没辙。

他赢了。

我投降了。

我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叹了一口气“我不走。”说着,我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向不远处晕死过去的怀特先生。埃里克也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跟在我的身后。本想让他坐回去,想了想还是随他去了。

用一个小魔法让怀特先生忘记今晚的一切后,我回头望向埃里克,朝他伸出一只手,有些无奈地说“回家吧。”

他牵住我的手,垂头低声说“对不起。”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我会记住。”

我看着他宽阔却细长的骨手,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失去了深潜者的信仰……身体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他摇了摇头,“莉莉放心。”

“你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忍不住凶了他一句。他始终垂着头,没有反驳,也没有讨好。我又心软下来,缓和了语气“就算身体出问题了也没关系,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谢谢莉莉。对不起。”

“不许再道歉。”

“好。对不起。”

“……”

回到家后,我打开壁灯,接了一壶水,用魔法加热。家里忽然进了一个陌生人,惊醒了正在大睡的白猫。它灵敏地跳下餐桌,有些警觉地绕着埃里克走了两圈,耳朵时而立起,时而紧贴头皮。半晌过去,它最终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去嗅了嗅埃里克的脚踝,发现是一根又白又粗的骨头,当即“吭哧”一口咬了上去。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难过,有后悔, 还有对他自残的愤怒。眼泪涌了出来,很快又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我握紧他的骨手, 几乎是压抑着怒气,低吼道“……我不是让你停下吗?!你这样伤害自己, 跟威胁有什么区别?你这样是逼迫, 是胁迫, 是要挟我原谅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