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晴雯果然便与宝玉说了此事,宝玉自然拍手叫好:“这样方是,以后房中的这些活计,我来做便好。你若能安下性子来识得几个字,才对得起你这份聪明伶俐。”
“爷愈发纵着他了,”袭人安稳坐于一旁拿灰色的绦子打着结子,听了这话,不禁笑劝道,“爷如今功课便忙不过来了,日日辛苦的很,每日回来皆是晚上了,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来教导他?不如给他两本书,令他自己闹了一回丢开,也就罢了。”
晴雯听他话中隐隐皆是自己无法坚持之意,心头已有些恼怒,啐道:“难道我便是那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不成?你且等着,我且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晴雯大爷!”
他话是如此说了,之后果真日日捧着一本启蒙所用的《三字经》不撒手。除却了平日里忙宝玉房中的活儿,其余时间皆像模像样地拿着毛笔于纸上涂涂画画,虽说那些字一个个歪歪扭扭,连宝玉五六岁时的字迹还不如,可到底能教人分辨出了。
晴雯本就生的一副透彻心肠,不过素日脾气爆了些,一旦沉下心来,这份努力便连宝玉也不禁要赞叹。他白日里于房中看书,难免有不认识的字,皆誊抄于一张宣纸上,待到宝玉下学后拿去询问。如此一来二往,竟渐渐也有了些墨水于腹中。
宝玉见他如此,心中一动,忽的喊他过来,写了两个字与他看:“这二字,你可认识?”
晴雯乌压压的发丝皆倾泻下来,纤白的手指正执了乌黑的墨块缓缓研磨着,听了他这话,便凑头过来,随即摇头:“不认得。”
宝玉笑道:“手且与我。”
彼时已是夜间,糊了霞影纱的纱窗外皆是黑漆漆一片,唯有他们案上点着盏琉璃绣球灯。灯色暖黄,将宝玉如玉的侧颜也晕染出无限暖意来,教原本便心悦他的晴雯心头倒像是被只横冲直撞的小鹿撞了,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二人手指紧紧交缠,教一旁的无字天书看的几欲叹息——这傻孩子怎么就能傻到如此程度,这般明显是心怀不轨的人,宝玉居然也能自己送上门去给人吃豆腐!
宝玉却是毫无所觉的,他心思纯净,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个旖旎之处去。只笑着握了晴雯的手,教他一笔一画将那两个字再写了一遍,随后于上头点了点,“晴、雯。”
晴雯本只盯着他的侧颜发呆,心头起伏不定,荡漾出一段又一段柔波来。待到听到这两个字,方知这便是自己的名讳,一时间整颗心更像是直接落入了温热的水中,自内而外皆是麻酥酥的:“晴雯”
他再次念了遍自己的名字,又看了看自己笔下缓缓勾勒出的字迹,只觉着这是自己曾写过的最好的两个字了。又因这两个字是宝玉手把手教他写出来的,便愈发有了些截然不同的意味,他将这张纸放于了自己的床头,偶尔瞥见了,心头皆是一腔软酥酥荡漾的春水。
而张府那边儿,张家二爷派出去的打探消息的人也终于得出了结果来。原来这柳家的小姐被嫡母找下人远远地发卖了,本说是要卖到极偏僻之地的,谁知那婆子贪懒省事儿,竟仗着这小姐不曾出门见过人,直接在这街头插了个草签儿,便当一般的贱婢卖了。
张逸然听了此话,只觉心头一阵火起:“哪里来的刁奴!连主子也敢发卖,她是不想活了么?!”
小厮被他这话吓得一颤,忙双膝跪地,不敢吱声了。
张逸然于房中左右转了两圈,将所有的恶果想了个遍,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来,道:“你继续说。”
“那婆子说,她原本是预备着卖给一秦楼楚馆,倒也一了百了。谁知中途冒出一位打岔的公子来,非将柳姑娘买下了,但是当时并不曾带走。反而是后来来了个下人,也不知将柳姑娘带到了何处去——”
“这是哪一日的事?”张逸然忽的蹙了眉,不知为何觉着听的有些耳熟。
小厮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答道:“回二爷,那婆子说了,是三月二十一。正巧那一日她的外孙满月,故而记得清楚。”
张逸然眉心一跳,终于明白这情形为何听着如此眼熟了——这可不是他那蠢徒弟前来拜师那一日,他亲眼见着的事儿么!
这么说来,表妹的去处却也有了着落,张逸然一颗提的高高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看人颇准,也知晓宝玉行动处皆是没什么坏心的,对女子也多有怜惜之意,表妹在他那处,定然不会有何事,倒比落入一般人家手中失了清白好些。
因而宝玉第二日去张府上课之时,刚入门便被师父迎头敲了一下:“你也知晓我这些日子满京城的在找一个发卖的女子,你既领回去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待到第二日,晴雯果然便与宝玉说了此事,宝玉自然拍手叫好:“这样方是,以后房中的这些活计,我来做便好。你若能安下性子来识得几个字,才对得起你这份聪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