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袭人则全然不同,他本就是宝玉身旁一直跟着的,平日里机会极多,早在上次宝玉生辰之时便打了将他灌醉好借机成事、让酒做这色媒人的主意。虽是被无字天书拦住了,可这账还一直记在宝玉心头呢!
毕竟他是被人虎视眈眈想要压倒的那一个,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更何况这蛇还一直在自己身侧盘旋着?
不不,宝玉暂且一点也不想沦落到“菊花残,满地伤”的境地。
如今泡温泉这等私密之事,一着不慎就可能擦枪走火的,宝玉着实是不敢令袭人再插手,因而想也不想便道:“凤哥哥已经说了,那边儿伺候的人齐全了。原是他邀请我去,总不好为了这等小事折了他的面子。”
他话音顿了顿,不去看袭人瞬间暗沉了下来的眸色,狠了狠心接着道,“因而,你还是莫要跟去了吧。”
这话一出,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也似乎于此处被凝滞住了。宝玉心中一紧,又着实怕这话伤了袭人的心,终究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袭人的神情。
他长而密的眼睫如乌亮的鸦翅般垂在眼睑上,不动声色地将眸中的情绪覆盖了个完全,面上平静无波,一时倒全然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绪。半晌后,袭人方抬起眸子笑道:“我知道了。爷何必和我一个做下人的解释这么多,爷不愿让我去,我不去便是。”
“做下人的”这四个字狠狠地戳了下宝玉的心,教他心中猛地一酸涩,一时间竟也觉着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忙忙道:“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袭人笑道,“爷与王二爷原都是大家公子,而我不过是来伺候爷的一个小小奴仆罢了。若是果真不喜欢,大不了打一顿出去,难道我还能非议爷些什么不成?爷带我去也好,不带我去也好,哪里有我可以插嘴的余地”
袭人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禁心中泛起了酸水儿来。倒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地将他的心彻底戳碎开来,逼着他承认一些他不想承认之事,将这令人无法接受的一切彻底摊开来与他看。
他自幼便是为了宝玉而存在的,十年如一日的陪同,宝玉于他而言,已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主子二字便可囊括的一干二净的——宝玉是天,是地,是他之所以立于此处之所以努力充盈自己的一切意义,是鱼最离不得的水,是可以望得到、却又不可碰触的奢望。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袭人心内一直不愿承认这件事。
他与宝玉的身份乃是云泥之别,不管他再怎样努力练字再怎样看书,再怎样小心服侍再怎样日久生情他也永远无法独占这个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只将你当做个奴才看过!”宝玉急匆匆打断了他此刻难得的脆弱,忙忙道,“你也是知道我的,虽然我嘴上说不出来,但是这些事儿,我却都还记得!”
袭人瞧着他此刻急的面色都有些涨红的模样儿来,一时倒顾不得自己了,忙忙先去与他擦汗:“爷哪里需要和我解释这些,倒显得我张狂,那些话,你皆是不必说的。”
他用极柔软的手帕将宝玉额头因着焦急沁出的汗珠儿皆擦净了,这才轻声道:“我知晓我于爷而言亦是不同的,否则,爷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思,换做旁人,只怕早就赶出这府去了。”
“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爷一件事——”
他定定地看着宝玉波光潋滟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爷,无论发生什么事,请允许我一直陪在爷身边儿——这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宝玉一时间哑口无言,却也不得不承认,心底里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这句话猛地撞击了一下,教他心中泛起了千般从未尝过的滋味儿来。
许久后,他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道:“我答应你。”
两日后,王熙凤果真亲自乘了辆华轮朱盖车来接他,眉目间皆充盈着笑意:“宝玉,还不快点儿上车来!”
“凤哥哥今日来的比我想象中早许多,”宝玉笑道,随即也坐进了马车里,“我原以为,要等到晚饭后才去呢。”
“那还有何趣?”王熙凤连连摇头,“那附近庄子上出的极新鲜的鱼虾,养的颇为肥美,正适合此时吃。你日日在府里吃饭,只怕也吃腻了,正好今日,你凤哥哥带你出去寻些新鲜吃食!”
宝玉听了,不觉拊掌:“果真还是凤哥哥安排巧妙。”
马车咕噜噜轧过了青石板面,约莫两顿饭的工夫,便到了处院落门前。宝玉抬头看去,只见两扇朱门紧紧闭合着,上头晃晃悠悠挂了两盏红灯笼,又贴了年画儿,看上去倒有几分喜庆。
而袭人则全然不同,他本就是宝玉身旁一直跟着的,平日里机会极多,早在上次宝玉生辰之时便打了将他灌醉好借机成事、让酒做这色媒人的主意。虽是被无字天书拦住了,可这账还一直记在宝玉心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