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已不在这里了,强留了也无趣儿。”

袭人端端正正地给她们磕了头, 也不曾收拾什么东西,只带了自己自家中拿来的几件粗布衣裳,一分银钱也不曾装,便要这般朴素地出门去。晴雯本在房内打结子,看到他这般模样,只觉着不对,登时急匆匆走出门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府。”袭人抓着手中的包裹,冲着他微微一笑。

“出什么府?”晴雯狐疑道,“爷如今都不在家,你这般打扮,是要出去做什么?”

“我已经自请脱离贱籍了,”袭人淡淡道,“也被主子赏了卖身契。如今,我已不是这府里的奴才了。”

“什么卖身契!”晴雯惊惧相加,登时三步变作两步跨将来,“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等爷回来时,看到你不在府里——”

“你忘了么?”袭人冷冰冰地将他的下半句截断了,“爷这次去,已然不抱着活着回来的念头了。”

这句话令晴雯一瞬间凉了个透彻,随即向后踉跄退了两步,这次低低苦笑道:“是啊。”

他哪里会忘记,不过是让自己不想起这话罢了。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想及宝玉当日将那卖身契递与自己时的神情,他都会觉着如坠冰窟,整个人都不禁开始瑟瑟发抖——这十几年光阴中,他所有存在的意义都是这个人,他努力的方向、他每一句言笑通通都与这个人有关。这个人嘴上稍微记挂他一句,他心内都能按捺不住地喜上一天;而这个人若是哪一日被老爷批了,连带着他亦是阴雨沉沉,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这些所拥有的细小的情绪,不过皆是围绕着宝玉在打转儿。所以,晴雯从不曾想过,若是宝玉不在了,自己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