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拨弄着被风吹得满头满脸的头发,大声地问道:“应该不止布里奇沃特船厂在研究这个技术吧?既然蒸汽机在别的机器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把效率提高到了人力的数倍。那么想想吧,如果能用在轮船上,将会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我赞同你的说法,可是——”艾伦转过身来,摊开了手,“我一直在坚持拨款给工程师们,希望他们能尽快发明出更先进的发动机。可是,随着一次次的失败,‘他们’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这样没有回报的投资。这个项目已经被我强行推到了这个进度,可是这次改造和实验再失败的话,它将会被永远封起。”
艾伦的声音透着辛酸和无力,这让安妮想起了那日在银行遇到的伯格莱姆先生。他们明知道这条路是对的,却因为种种现实原因不得不止步。
艾伦颓然地坐在了草坪上,面对着远处帆船的方向,看上去有些晃神。
“他们……是指公爵和爱德华·爱杰顿先生吗?”安妮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又蛊惑,“我相信你的父亲一定是站在你这边,这是有远见的人都会做的选择。”
安妮有意将话说得不清不楚,远见?但是因为支持这个项目?还是支持这个小儿子?
艾伦有些怔楞地点点头:“是的,父亲一直站在我这边……他是我的父亲。”
艾伦垂下了头,喃喃道,“可是,爱德华永远只能看到那些赤/裸/裸的金币,他不愿意看到‘他’的钱流入别人的口袋,因此憎恶上了我——这个从他口袋里偷走了财产的小偷。”
“可怜的艾伦。”安妮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艾伦如触电般抽搐了一下,就好像被柔软的针刺中了心脏。
安妮在他身旁坐下,压低了声音,语气轻柔地犹如一阵风在他的耳边拂过:“公爵和爱杰顿先生还在呢,你就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等以后……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在爱德华先生的手下讨生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安妮的话如同海妖的蛊惑,艾伦诧异又茫然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伪装似乎早就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开,内心的幽暗就从此不愿意再遮掩自我。
恨意、怨怼、不甘、不平充斥着他的大脑,几乎将他撕碎。
他退了一步又一步,让了一次又一次,只想谋求一个生存的空间。平安夜前,他从未将爱德华视作敌人;回到伦敦后,他仍然不敢相信痛下杀手要他的命的,是他那位令他又羡慕又尊敬的兄长。
直到真相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只需轻轻地推一把,只需有人满怀怜悯地唤醒他。
艾伦几乎喘不上气,无数次被压制在心底的罪恶的萌芽破土而出。
“你曾经问我,是归顺地狱,还是挣扎着攀附天堂。我给了我的答案,你做下你的决定了吗?”
安妮的眼睛里燃起了一朵烈火。
*
“……我没有听错吧?”艾伦惊愕地甩了甩脑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希望我能将旧船卖给波格拉斯先生?”
“是伯格莱姆先生。”安妮纠正道,“这么说也不够准确,确切来说,是卖给里希特先生的公司,伯格莱姆先生在为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