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勤君一生醉于医术,并未成家生子,对于世间欢爱无甚感触,亦无偏见。初始,只是不理解,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子侄为一逝去之人何至于此,执拗更甚其父。多年榻前诊病,数度鬼门关边擦身而过,魏婴这两个字从未随岁月流逝而淡漠过。渐渐地,连青勤君也禁不住生出几许不切实际的亲近期盼来。如今,眼前青年与盘桓多年的名字对应在一起,凝眸看过去,那一派潇洒舒朗之气掩藏不住,确与忘机说不出的和谐般配。

老者半晌才发觉自己思维飘到了天边,无奈自嘲道:老了,一胡思乱想就停不下来,孩子,你之前问我何事来着?

戒鞭。魏无羡垂着眼眸,静立原地,轻声道。

唉。老医修一声深重的长叹,未急着说话,从药箱中取出一粒丹丸递给魏无羡,道:服下,老朽可不想诊两个病秧子。

魏无羡双手接下,却并未送入口中,迟疑道:先生,该我痛的

青勤君翻了个白眼:后知后觉,痛有何用?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痛他便不痛了吗?别学床上躺着的那个,净做些无用之功。他那是认你丧命,余生无望。你现下一样的境况吗?

老者直白的言语,话糙理正,瞬间点醒被愧悔心酸蒙住心窗的人。魏无羡从善如流地果断咽了丹丸,躬身道:谢先生解惑。

嗯,比里头那个死心眼的听话。青勤君朝静室屋门冷睨了一眼,哼声道:当年,三十三道戒鞭加身,小命去了大半,却无一日消停,但总有那一缕挂念,不至滅神绝气。直到乱葬岗归来胡闹的那一晚,养得半愈的鞭痕全部崩裂开,胸前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烙印。当夜,便高烧不退,生机乏力,几乎没得救。宗主挨个长老请过去,起了多年不用的阵法,又取了一堆也不知画了些什么的纸张让当日捡回来的小娃娃在床前捧着,那孩子一直哭一直哭,真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来来回回,折腾了七日七夜,才总算从阎罗王那里抢回一口气来。

是日,便是得知他百鬼反噬魂飞魄散,蓝忘机拖着伤体翻过乱葬岗每一寸黑土遍寻不得,捡回阿苑那日。回到云深之后,天子笑烙铁痕,共情中蓝忘机执念至此便断了,之后自己九死一生的经历竟是在神识中无一丝痕迹。魏无羡控制不住地连指尖都颤抖,心下搅碎得血肉泛滥,青勤君果是有先见之明,若不是服了丹丸,恐怕现下便要没出息地心痛至晕厥过去。

魏无羡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身形,沉敛着眸光,示意老者继续。

青勤君目光逡巡一圈,确认那人还撑得住,狠下心继续道:之后,那不省心的孩子倒也未再折腾。其实只是面上隐忍,内里任由破败。伤了痛了都躲着我,好似已非是凡人肉身之躯一般。多年伤病之气钻髓透骨,积郁之念累心害命,一时不致命,日日夜夜磨折总是难免。直至青桓君去世那一回,无刀无剑,不见血色,却诛心杀人于无形,凶险更甚日前。

青桓君?魏无羡喏喏地重复。

嗯,青桓君。你不认得吧。老医修摇了摇头,眸色黯然道:青桓君是蓝氏颇为德高望重的旁支长老,多年静修,为人宽厚。其独子在金麟台为鬼将军所伤,随后不治而亡。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耐,青桓君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几乎都是由忘机亲身侍奉,也就两三年光景便也走了。青勤君顿了顿,眸光似透过云深月色,追溯至那漫天飞雪的凋敝时日。

青桓君虽宽仁,但其遗孀始终愤恨。丧子丧夫之痛无处发泄,便都一股脑宣于忘机身上。老者说到这,话音有些微的抖动:三日三夜的守灵,不得进祠堂。那孩子便跪于三九天凛冽的霜雪中,寒潮入体思虑郁积,本就是旧患易发之际,强撑着送得礼数圆满,便那一回,我以为老朽就算拼了性命散了一身修为,这孩子也真的捞不回来了

青勤君打眼发觉魏无羡身躯剧颤,单手死命地压着心口,唇色青紫只有呼气没有进气。老者上前一步,赶紧将人扶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缓缓输了几分灵力过去,疏导因心绪激荡而骤然紊乱的吐息。良晌,方才接续上那一口气息。

魏无羡咬碎下唇,眸中水光盈盈,恍惚道:先生,我,我不该留在这儿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