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当温旭在直升机刚刚起飞时，看到他随身携带加密过的电话响起来，其实他是不想接的。这个世界上，知道他联系方式并且有胆量主动联系他的人，一只手的手指头扒拉一圈都用不上。可他看了几秒钟，鬼使神差的还是接了起来。

所以，在时隔二十年后再次听到那个熟悉至极又陌生到骨子里的声音时，他并不意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起伏。终归，对于一个已经被他按到尘埃里的将死之人，再去踩上两脚，说什么，炫耀什么，并不能增加无谓的快感，他也不屑于去做。

之所以还会接这个电话，更多的是源于好奇吧，他还是有点儿兴趣知道，在生命尽头，那个曾经带他站在山巅，又一脚将他踹下深渊的所谓父亲，会想要对他说点儿什么。自懂事起，除了偶尔带他巡视王国时施舍般的夸耀，他这辈子和温若寒说过的话少得可怜。

实践证明，他还是低估他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了。叱咤边境毒海这么多年，一代枭雄，不是白叫的。当视频连接中清晰地出现那个人双眸紧闭倒在地上的身影，温旭心猛地揪起，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温旭盯着仪表盘看了几眼，地下工厂炸弹的倒计时指针滴滴答答地转，这一趟回去，恐怕来不及出来了，这个结果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回来这十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按部就班，除了温晁的死，没出过什么其他的岔子。就这一个，也是在他的放纵下，才稍稍偏离了方向。

如今，一错就错了个大的。好在，他对自己这条残命终结在哪一天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必须来得及换那人出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地下工厂废弃的时间太长，他找人修缮电路费了不少功夫，不过在从入口到大厅的短短几米的距离中，在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里，他还是不合时宜地找回了点儿时闯迷宫的愉快回忆。这么看来，这功夫花得真值，毕竟他这辈子也没有多少时光值得回忆。

往日用来堆积转运毒品的大厅，如今显得极为空旷，极高的挑空天棚顶端旧式白炽灯洒下的光亮异常惨白，把直直站在灯光下的人笼罩得如地狱宫殿中的恶魔。

温若寒一脸严寒，目光似要滴血般猩红。当他被温逐流塞到这个地下工厂，面对出去被狙击手一枪爆头，留下和他曾经的毒品王国一同灰飞烟灭的境况时，即使是他，也难免惊慌。死亡对于还没活够的人来说，所产生的恐慌和绝望并不因身份而不同。而被他偷袭倒在眼前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去而复返，但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最后机会。逃命的机会，或者同归于尽的机会。

他将身前昏死的青年半身提起，右手垂下，枪口紧紧抵在太阳穴上。听到声响，他的视线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的救命稻草，只是分了三分看向门口通道的方向，待人一点点靠近，完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温若寒眼底滑过一丝异样。

“对不起，我没法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因为我一个人来不了。”温旭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淡淡地说。“放心，再没有多余的人了。”

他的眼神从魏无羡身上滑过，确认是他就好，并不做停留。

“我没有教过你吗，做这一行，最不该有的就是感情，没用的东西。”温若寒讽刺道，仿佛他这个儿子今天所做的荒谬选择印证了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他可真是英明。

温旭倏忽抑制不住地轻笑了几声，不屑道：“是我听错了吗？困兽居然有脸嘲笑猎人，果然是老掉牙的可笑。”

“谁又不在笼子里呢？倾家荡产换个牢笼，你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