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五条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仍旧亮闪闪地说:“那你多讲点呗!不是说朋友聊天都这样嘛,我爱听我爱听。”
夏油更迷了。但他也不怎么懂“朋友”的具体意义,于是当真开始整理思绪,翻出某个一周前还闭口不谈的话题,郑重道:“那我说了。”
五条恢复成抱膝的姿势,侧着头一脸“我准备好了”的表情。
夕阳往地平线下沉,余晖洒在码头起起伏伏的标码上,一艘快艇不急不缓地擦碰河岸,发出规律的节奏。
“我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大运河。”夏油轻轻开口,声音化在风里。“——直到被赶来五区。”
“我们家没有人的价值低于60,老爸以前甚至能在三区的公立大学教书。他研究驱动铠自动化,手底下几百号学生,个个都尊称他一声‘教授’。”
“那时候我们住在三区老城,离河边很远,我只远远地见过一次。记得码头上井井有条,高大的护栏围住入口,上百个工作人员穿着蓝制服跑来跑去;起重机从巨轮上卸货,河面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问老爸‘什么时候能坐游轮去四区玩’,他笑着答应我放假就走。”
说到这,夏油睁开眼,神情有一丝僵硬:“但我们没能等到暑假。”
“那所大学的校长……被举报暗中协助反叛军。军方来抓人,把学校里所有教职工都拉出去调查,宏树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被判了刑,老爸因从未涉事免受牢狱之灾,但我们一家也不得不迁出三区。”
五条语带嘲讽地插了句话:“连带责任——流放是吧?确实很有他们的风格。”
夏油沉重地点点头:“这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老爸在管理层干活,美菜子也找了个轻松的文职,我们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但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无论表面上看着多光鲜,他们实际的工作量远比在三区时大的多。宏树成天被上头颐指气使,每周超额加班也从不多发一分钱;美菜子经常被人嘲笑是‘大教授的累赘’,暗地里受的苦楚绝对只多不少。”
“这不公平。”夏油一字一顿地重复,“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这不公平。”
五条静静看着他,眼里似有波澜层层叠叠地漾开。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升上三区。”他用的陈述句,“为了让父母得到他们本应拥有的一切。”
夏油攥紧十指,迎着夕阳答道:“嗯。”
他是如此渴望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父母摆脱五区的契机。他痛恨这里拥挤逼仄的街道屋舍、折胶堕指的寒冬与令人发指的地下世界,哪怕多停留一秒,那些无孔不入的污浊都会腐蚀身心,让他们大脑停摆、双手冻僵、理想枯萎,成为上等人鞋底的煤渣。
“行。”五条说,“我赞同。”
“什么?”
“反正我没什么事做。”五条笑起来,眼底落了金屑似的光,犹如天空拂晓。“你很有趣,这条路也很有趣——我想跟你一道走走看。”
他像极了宣判的神明,却稚嫩又柔软,充满明快的生命力。夏油怔住,突然不知该如何形容心底的感受。他很想说“谢谢”,又觉得对朋友而言太过生疏;于是索性什么都不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五条显然易见地一愣,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从集装箱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