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切,被赋予的与赋予他人的,都过于鲜活。

乱葬岗很大,脚步深深浅浅,总能接近边际。夏油在尸山血海中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前挪,时间与空间都开始扭曲模糊,熏臭蒙蔽口鼻,天昏地暗。

但他从未停下,依旧固执地往前走,像要将过去与重负踩在脚下。

出路总会有,甚至不需费多大力。夏油从十年前打给安德烈的那一通电话起,便将与革命军有关的所有活动安排到昴·劳伦斯名下,顺便用迷彩技术给自己伪装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在本科以无限接近满分的成绩毕业后,“夏油”升入范赛哲研究院攻读高阶应用,昴则在本地里策划集会、筹集物资,将手头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

而今昴已被处死,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的“夏油杰”自然回来了。

他甚至还拥有一份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简历,哪怕随便投个二区研究院都能被优先录用,完全不必担心今后的生计。

崎岖起伏的地平线渐渐放缓,夏油想着想着,突然笑出了声。

眼角还带着尚未散尽的红,他扯起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绽开,又飞快地消失了。

“今后……”夏油茫然地想,“没想到我还能有这种东西。”

他垂着头往前走,脚掌磨破,鲜血与足底陈旧的血迹混在一起,不辨彼此。

乱葬岗位于一区二区交界处,出口正对废弃工厂,东倒西歪的铁丝网断了半截,只剩破烂在空中张牙舞爪。夏油跨过分界线,轻手轻脚地爬上铁丝网。倒钩锐利地刺破皮肉,他无所觉似的向上攀爬,直到翻越顶端,来到庄肃空旷的工厂侧。

脚心突然刺痛,夏油没抓紧,直直摔落地面。“哐铛”一声闷响,不怎么疼,只是胸口闷得慌,仿佛有块沉甸甸的巨石压住肺腑,堵塞气管,令细小的血沫涌入喉腔,渐渐染红唇角。

夏油闭眼缓了会儿,全身痛痒交错,高热一阵接一阵往脑子里扑。

当他再度睁眼时,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天空。

天晴云舒,高阔而悠远,犹如风平浪静的大海。

夏油蓦地想起被自己存放在二区家中的戒指。时隔多年,他再未佩戴过,却始终记得铁环缠绕指间的触感——一如五条柔软的银发,与那双清澈耀眼的蓝眼睛。

“算了吧,”他捂住眼,低喃,“算了啊。”

这条路走了十年,你累了吗?

我累了,我已以死偿还。可以……停下了吗?

鸟雀掠过晴空,棕黄翎羽缓缓飘落,摘下一瓣细腻的云。风将起,明日又是好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