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很想问“萧二叔去哪了”,但她问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个“去了”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不明白,萧二叔怎么会死?他长得那么高,比爹爹还要高,他那么健壮,胳膊比自己的腿还要粗,他的头发还那么黑,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她不信,可眼泪自有主张地流了出来。
马车进了村子,舒兰听见曲调哀婉的唢呐声,还有几声干涩沙哑的哭喊,她挑起车帘,瞧见几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在绕着村子走,边走边洒纸钱。那是村子的习俗,入葬之前,亲人家眷必须绕着村子哭一圈,在东边地里用砖头搭个小小的只有两尺高的简陋小房子,拜祭,然后就要从另一个方向回家,接下来,就要把棺材抬到北山的坟地,下葬。
萧琅家只有一户亲人,那就是他的爷爷和大伯。
舒兰还想再分辨那群白衣人里都有谁,还想找到那个高瘦的身影,可是马车已经驶了过去。
舒茂亭把女儿抱了下来,牵着她往里走,最后停住脚步,对两兄妹道:“你们去给二叔磕头。”
舒展领着妹妹走了过去,挨着萧琅跪下,对着朱红棺木郑重一拜,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起身时,他想对萧琅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拍拍他的肩膀,沉默地退到一旁,让出地方给妹妹。
舒兰看着那大红棺木,木然地走上前,学着舒展方才的样子,磕头。
头触地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来许多小时候的事。
萧二叔打了山鸡回来,特意用漂亮的山鸡尾羽给她和姐姐扎了个毽子,比货栈里卖的还要漂亮,虽然她一直只能踢两下。夏天树上的杏子熟了,她够不到,萧二叔一下子就把她举了起来,高高的,稳稳的。萧琅欺负她,娘亲不信,她就去找萧二叔告状,萧二叔问都不问萧琅,抓住他的胳膊就朝他的屁股来一下,还让她也跟着打。秋天打猎归来,萧二叔会摘一大捧红山枣给她们吃,又酸又甜。冬天天冷,萧二叔会过来与爹爹喝酒,两人盘腿坐在炕桌两头,她就睡在一旁,被他们吵醒的时候,就能听见萧二叔爽朗地说着山中趣事……
然而,那个疼她宠她的萧二叔,现在就躺在这副棺材里面,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呜呜呜地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慢慢的,她就控制不住了,痛哭变成了抽泣,难受地快要无法呼吸……
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柔声哄着。
舒兰靠在爹爹的肩窝里,好像找到了最有力的依靠,慢慢平静下来。
抬棺,上山,下葬,填土,埋墓碑……
舒兰倚在姐姐身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泪流出来,就会被姐姐擦去。
等所有人都散去,坟前就只剩下跪着的萧琅,还有舒家五口。
秦氏和丈夫对视一眼,把舒兰带到一边,蹲在她身前轻声问道:“阿兰,萧二叔死了,你伤心吗?”
舒兰点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秦氏替她抹去,“连你都这么难过,那你说,阿琅他心里有多难受?”
舒兰一愣,这才看向那个一直跪着的身影,是啊,那是他的爹爹,如果自己的爹爹死……不,她爹爹才不会死!舒兰拒绝往下想,因为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她都心酸的受不了。
“阿兰乖啊,你狼哥哥难过地都两天没吃饭了,娘现在回家做饭,你好好哄哄他,你狼哥哥一向最是疼你,你安慰他,他就会好过一些,到时候你领着他去咱们家吃饭,好不好?”
舒兰有些害怕跟萧琅呆在一起,可看着娘亲红肿的眼睛,再看看萧琅孤单的背影,想到他最亲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了,这世上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舒兰就觉得他很可怜,便点点头。
秦氏奖励地亲了她一下,过去和萧琅说了什么,然后就同舒茂亭三人下了山。她知道,萧琅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他自己不回家,也不会忍心看着女儿陪他一晚上,或是任由她自己下山。
清风徐徐,远天边是艳丽璀璨的晚霞,迎着那灿烂的光芒看去,萧琅的背影越显凄凉。
舒兰一步一步踱了过去,在萧琅旁边跪下,斜眼偷看他,见他木木地盯着坟头,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旁边似的,想了想,就挪到了他对面,因为她个子矮,抬头便对上他低垂的目光。
这一刻,他眼里不再是让她深深忌惮的幽深冰冷,而是一片茫然空洞,所谓丢了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舒茂亭同样摸摸她的头,“阿兰乖,你萧二叔去了,你去给他磕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