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等姬载骂他,就伏地大哭道:“阿父!我姬家上承周天子之血脉,延绵四百余载,书香传世,代代为士,辅佐楚王,却因秦灭六国而毁于一旦,如今暴秦无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姬家复起有望,阿父何以瞻前顾后!姬家子弟读书万卷,博闻强识又有何用,不过是老死在这乡野罢了!与其庸碌而活,孩儿愿佐项氏奠不世之功,虽九死其犹未悔!”
姬辞和他的堂兄弟们得以列席会议,却无权发言,眼看着原本平和的讨论,突然急转直下,变得如此激烈,小辈们都惊呆了。
因为先前父亲禁止他去看刘桢的事情,姬辞心中也有所不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家里,叔父们同样也早已不满,而且发作起来如此激烈。
姬然一反平日温和的脾气,腾地站起身,指着姬平道:“你直说了罢,你便是不甘姬家清贫,想要借辅佐之功,追逐富贵,是也不是?”
姬平不服气地仰着头,嘴角露出一抹讽笑:“大兄是为姬家,我也是为姬家,为何大兄说的就是对的,我说的就是错的?为何大兄所为便是安贫乐道,我所为便是贪慕虚荣?!”
姬然气得说不出话,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词,如果他继续反对,倒好像他真的怀着什么私心似的。
小辈们噤若寒蝉,看着长辈之间激烈争吵,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一时都面露尴尬。
“都住口罢。”姬载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面容好像一下子苍老下来:“叔楚,你怎么看?你的想法,是与你大兄同,还是与你二兄同?”
叔楚是姬家老三姬郢的字。
姬郢看了看刚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位兄长,又看了看上首面露倦容的父亲,半晌低声道:“孩儿以为,二兄言之有理。”
姬然:“你这个……!”
“罢了!”姬载喝住他,又转向两个儿子,“你们早已成亲生子,不必事事听从我这老父的话,既然如此,那便分家罢,想要去投奔项氏的,你们自可去也,想留下来的,就留下来。”
“阿父!”姬然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老爹竟然那么快就服软让步,而且竟然还说出了分家的话,姬家现在连庶出的孙女一辈算在内,统共也就几十口人,如果二房跟三房分出去,那么本家就根本剩不下什么人了。
姬平和姬郢也都是一脸意外和不可置信。
“我意已决,勿要多说。”姬载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
刘桢还不知道姬家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此时的她,正板着脸,站在自己的兄长面前。
“好阿桢,你就放我走罢!”其实以刘楠跟刘桢身材上的差距,他大可没有必要说这种软话,只不过刘楠已经习惯了不惹妹妹生气,所以在被拦下的时候,也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那么阿兄半夜三更不睡觉,拿着弓箭偷偷起来,又是想去哪里呢?”刘桢盯着他,丝毫不放松。
刘楠苦笑,知道这个聪明的妹妹肯定猜出来了:“……我想去投奔阿父,随他一起打秦人。”
刘桢气急反笑。
她发现不管古今中外,都会有一种病症,叫少年中二病。
像现在,刘楠竟然说他要跑去找刘远,跟他一起打仗。
“我问你,行军打仗,地点多变,陈郡之大不亚于颍川郡,就凭着一个地名,你到哪里才能找到阿父?如果途中碰上流寇,秦军,你打算以一敌万,单枪匹马闯过去吗?你身上何来盘缠?你以为进城不需要缴税吗?还有,如今你是刘家唯一堪用的男丁,你走了,剩下我们一干妇孺,若是有猛兽来袭,有差役来捉,我们跑不动,逃不动,又要如何是好?或者阿兄你希望等到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与阿母阿妹他们的尸体躺在这里吗?”
刘楠越听,脸色就越是苍白,他将弓箭捏得紧紧的,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头脑发昏,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要冲动行事。
阿桢说得没错,阿父不在,叔父又不能常来,这山上就只有他能保护一家人,他之前只想着给她们留下更多的猎物就足够了,却没有想过万一自己不在,他们遭遇了危险要怎么办。
刘桢见他这样,微微叹了口气。
十三岁的少年,又不像姬辞那样爱读书,其实你不能对他要求得更多,每个人都有中二病少年期,刘楠也不例外,他成天跟着许众芳,听多了行军打仗的故事,自然满心向往,这次知道刘远在外面跟着大军造反了,马上就想去投奔父亲,这也是一种天真的英雄主义幻想,幼稚又可笑。然而他凡事能听得进劝,只要证明是自己错的,他就不会坚持,这点已经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