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仍旧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我知伯父好意,本也不该拒绝,只是我们早年被赶出家门,母亲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生恩养恩深厚如海,望伯父能体谅我的一片孝心,等我回去征询母亲的意思之后,再作决定。”
话已至此,赵希夷也不好再勉强,只好由他去了,只是免不了觉得赵肃气魄不足,这种好事摆在眼前,居然还不当机立断,一口答应下来,若是陈氏那边顾虑名节不肯答应,怕又是一番波折。
谁知却是赵希夷多虑,陈氏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低头沉默,然后很快便答应了。
这倒轮到赵肃意外了。
陈氏看到他的反应,拉着他坐下,叹了口气:“只要能够让你在外头顺顺利利,娘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娘当初在你爹身边,本也没有名分,算不得他的妻妾。”
“娘不必委屈自己,我的前程自然会自己来挣,若您不愿意,我便回绝了伯父那边。”
陈氏笑道:“我知你孝顺,只不过你伯父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有个身份,很多事情也名正言顺起来,我们要向陈家小姐提亲,你娘却是个没名分的丫鬟,说起来总不好听,对方也未必肯应允,总而言之,这是对咱娘俩都好的事情,没有道理推拒出去,娘这些年早就想开了,你无病无灾,娶妻生子,是我最大的心愿。”
“娘放心,苦日子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赵肃握住她的手。
有了陈氏的首肯,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族里的人挑了个吉日,一应物事准备妥当,正式将赵肃母子迁到族亲赵良义名下,自此以后,跟赵谨那一房便脱离了关系,由亲兄弟变成了堂兄弟。
这个赵良义生前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招猫逗狗的,镇日里厮混在赌坊青楼,年纪轻轻就耗空了身子去了,身后既无子女,也无嫡亲兄弟姐妹,本是彻底断了香火的,却突然凭空得了赵肃这样的儿子,也算捡了个大便宜。
吴氏倒也罢了,她拒绝了赵希夷的法子,不肯将陈氏抬为妾,听到赵肃母子入嗣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在她眼里,陈氏身份低贱,就算改嫁了,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贵妾罢了,永远都要低她一头。
赵谨却没有自己母亲那么平静,他看着族里其他人都亲亲热热地去巴结赵肃,当真又恨又气,却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冷笑:所谓的亲族,不过都是一群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当初伯父赵希夷还在任的时候,个个都对自己客气三分,现在就连伯父也去巴结那个赵肃,等着罢,待我金榜题名之日,定也不会给你们这些人好脸色看的!赵肃啊赵肃,你就算成了别人的嗣子又如何,不也是个小妾生的儿子吗,这就是你的命!
随着日子的推移,赵肃的婚事也赶在他回京之前定了下来。
陈家虽然也是个大家族,但对嫡庶之分没有像赵氏看得那般重,何况赵肃已经过继成为嫡子,前程似锦,他们也乐意许一个嫡出的小姐。
陈氏通过媒人表达了询问之意,陈家同意以后,就由媒人正式送去婚书,对方回复,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只是那边说陈家小姐年幼体弱,父母疼惜,想多留些时日再出阁,希望将婚期推延到一年后,陈氏本有些急,但赵肃却没意见,最后便定了一年后的吉日成亲,赵肃则先行返京。他算是彻底见识到旧社会万恶的婚姻制度了,因为在此期间,他连那位陈家小姐是圆是扁都没见识到,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到京城时,已经是三月初,正好赶上严世蕃伏诛的日子。
赵肃不喜看这种热闹,便由得赵吉拉上贺子重,兴冲冲去了,自己则到翰林院点了个卯,然后就往裕王府而去。
裕王不在,据说是殷士儋病了,他亲去探望,赵肃便径自去找朱翊钧。
后院里,朱翊钧正背对着他,趴在石桌上写字。
赵肃告假省亲,世子落下的课业由张居正暂代,张居正奉行的是严师出高徒,与赵肃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教育路线,可怜朱翊钧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描字,背书,对答,永远有做不完的功课。张居正有感于裕王、景王这一代皇子教育的失败,对他要求更加严格,朱翊钧知道去和父王母妃抱怨也没用,他们肯定会站在张居正那边,只好咬着牙坚持下来,一边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赵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