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赵肃坐在工部衙门正堂内,手里拿着各司账簿,眉头微微皱起。
左右侍郎穆华与杜平书二人面面相觑,都在揣测新任上司的性情。
穆华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想查什么,不妨告诉下官,下官兴许能帮得上忙。”
他们都是中了进士之后,在京城衙门熬资历,一步步升上来的,是以对赵肃这种外调回京的空降部队,就不大瞧得上眼。
“昭陵营建,营缮司占了大半工作,花费多些倒也就罢了,但何以颜料局也用了八万两之多?”昭陵,也就是隆庆先帝的陵寝。
“大人,陵寝内部壁画,棺椁上色,都需颜料,八万两也是寻常。”穆华掩下眼里的轻视,恭敬道。
“是吗?”赵肃一直盯着他,自然也没漏过对方的小动作。“那倒是本部堂孤陋寡闻了。”
“大人言重了,这也是因为下官等人在这里时日久了,自然有所了解。”
赵肃合上账簿,反倒微微一笑:“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人事安排,倒要劳烦两位为我解惑了,这样吧,明日申时落衙之后,本部堂在五味斋作东,请大家吃饭,你们把各司主事都喊上,也好让彼此都熟悉熟悉。”
“啊?”穆华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旁边没说话的杜平书见好就收,忙扯扯他,一边道:“谢大人,下官二人一定把所有人都叫上。”
“那本部堂届时就在五味斋恭候诸位了。”
待两人走后,赵肃又拿起账簿。
从账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赵肃也是靠经验与直觉,才判定这八万两里头有猫腻,但具体如何,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妄下定论。请人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探查虚实,也是为了把所有人的关系都摸清楚。在中国,从古至今,饭桌向来是最好的人事互动场所。
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问题,赵肃心想若真有内幕,想必还有一本暗帐,也不急于第一天就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他揉了揉眉心,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回家。
赵吉早就牵了马在外头等着,早年戴公望教他骑射时,就让他不能疏于锻炼,所以现在赵肃养成一个习惯,能骑马的时候,就不会坐轿子,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是这样,回京之后亦然。
几年下来,他的身体非但很少生病,柔韧性反而更好,虽然时时为公务奔波,但却从没误了三餐和休息,又注重养生锻炼,是以面容俊雅清隽,看上去不似将近而立,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比起年龄相当的人,都要显年轻,连张居正这样颇以自己的外表仪容为豪的人,也忍不住向赵肃打听驻颜延寿之法。
到了自家宅子外面,听见里头隐隐传来赵暖一对子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赵肃不由诧异。
两个小孩儿性子活泼,可赵肃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很少会过来。
“怎么,家里来了客人?”
赵吉吐吐舌头:“小的一直在外头等您,没回家看过,不晓得。”
赵肃下马进门,一眼就看见坐在院子里的朱翊钧。
再定睛一看,却是想发笑。
朱翊钧坐在石桌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旁边立着贺子重,怀里又抱着一个,他身边还环绕着两个孩子,却是赵暖家的一双儿女,赵元嘉和赵元贞。
这两个名字都是赵肃起的,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
当年俞氏还怀着第一胎的时候,初为人父的赵暖高兴得不行,想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个好名字,挑来挑去都难以抉择,想起自己还有个探花兄弟,便把备选的名字一股脑写在信里寄给赵肃,让他帮忙挑一个,要么重新想个好的也成。还附了一大堆要求,说最好是带金带银的,大吉大利的,赵肃看到那些备选的名字时只觉得满头黑线,因为里面甚至还有“元宝”、“银锭”这样的名字,只差没写上“铜钱”了,可见赵暖三句离不了本行,已经把工作高度融入了生活。赵肃本还起了戏弄的心思,想写上“金银花”之类的名字,但终究念及那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便把元宝二字改了一下,又因不知道那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有了元嘉和元贞这两个名字,没想到后来都用上了。
朱翊钧身后只带了两位侍卫,可见是微服出宫的,而赵元嘉和赵元贞两个人显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正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毫不怕生。
工部与其他六部一样,最上面是尚书,左右侍郎,其下按照职能,又有营缮司,虞衡司,都水司,屯田司,宝源局,颜料局,军器局等等,分工不可谓不细,但真论起来,做事的人却不多,追根究底,这其中的原因,有冗员过多,大家互相推托,敷衍度日,也因为没有一套切实有效的机制,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