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萧皇后的眼中有了浅薄的笑意,是那种因珍视而闪烁起莹润光芒的笑意,很漂亮,并且柔和,“后来,我和你父皇走到洛城——洛城临水,水寇横行,官府却因害怕水寇而不敢理事,致使临海村庄民不聊生人人自危。”
萧皇后沉默了一会:“我和你父皇就看见了这么一回。他们一部分在船上,一部分在岸上,挥着砍刀打家劫舍,但凡有点反抗或者不顺心,要么一刀砍死,要么用刀逼着人跳海……当时,我怕了。”萧皇后微微苦笑,“没有任何道理,只有冰冷的武器和鲜血,听着那一声声响在耳边的惨嚎,我的脚像生了根一般,动都不敢动。皇儿,萧家男女素来平等,本宫也是一样打小就诗书礼义经史子集的教导出来的。本宫本以为……我本以为,我是有些血性的,没想到真正临了头,是如此不抵事。”
姬容静静听着。
萧皇后稳了稳心神,又道:“后来,本宫听见有姑娘在叫喊……是跟在你父皇身边的,其中最厉害的一朵花草。你父皇要冲出去,那姑娘拼了命在拦,说危险……现在想来,那位姑娘对你父皇倒是真有几分的情意的。不过你父皇,”萧皇后稍顿了一下,她的眼中浮起点点笑意,还有些感慨,“你素来怜香惜玉的父皇啊,反身就狠狠甩了那姑娘一个耳光。他说:你身为羽国人,因没有本事眼看着他们被人屠戮也就罢了,竟然还阻止旁人去救,究竟是何居心?!”
“后来,你父皇不止阻止了那一场屠杀,还特地在洛城留了大半年,拔除了好些个张扬的水贼窝点……说也奇怪,先前那一个月的行路上,你父皇一直走着也能招来一打的姑娘,而那大半年的停留,本宫却硬是再没见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你父皇身旁。”萧皇后笑着,淡淡的,“后来回了帝都,你父皇因着一路招摇,差点就被剥夺了凤王的头衔,家里头也准备让本宫嫁给另一个更有希望的皇子——萧家虽不爱在朝堂上经营,但基本没回都会让一个子孙进入朝堂,为的便是能辅助皇帝匡扶天下——但那时候,本宫却已经下定决心入宫了……”
“哪怕本宫其实不爱你父皇,哪怕你父皇其实也不爱本宫。”
萧皇后的眼神有些悠远,似乎在回忆:“你父皇是有恶习,好色,花心,总不太瞧得上女人,最关键的是不太喜欢本宫……但这些又如何呢?”
萧皇后微笑着:“这些又如何呢?你父皇肯为百姓做事,能为百姓做事,从登基至今日毫不懈怠,人在病中也不会落下一份折子,这便足够了。莫说本宫今日是皇后,便是本宫今日是个宫婢,本宫也以你父皇为傲的。”
萧皇后的视线移到姬容脸上:“容儿,你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本宫只想让你知道,有些事你能选择,本宫纵不乐意也能容忍你的选择。但有些事,是从你出生开始便栓在你身上的。不论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者最终失去了什么,你都不能把它丢开——无论如何。”
姬容明白萧皇后说的,他缓缓点头:“母后,儿臣明白。”
萧皇后微笑:“那么,皇儿便下去休息吧——折腾了这大半天,皇儿应当也累了。”
姬容向萧皇后告了退,准备径自出宫回府。
但刚刚出了疏凰宫,姬容迎面便见到了一个人。
是姬辉白。
一别半年,姬辉白和姬容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是只消那么随意一站,便光华自生,晃晃若神仙中人。
姬容微微有了失神,他记起最开头——最开头,自己也是一出了疏凰宫,便看见一身白衣的姬辉白站在雪地里,比雪更洁。
“皇兄。”是姬辉白率先开口,“皇兄一去澜东半年……可曾安好?”
姬容回过了神:“劳皇弟挂心,我并无什么事情。”
姬辉白也看见了姬容脖子上的伤痕。他沉默了一会:“臣弟因一时有事,没有为皇兄接风,还望皇兄恕罪。”
“可惜是越走越失望。”萧皇后突然敛了笑容,面色淡淡,“你父皇么,也就是个花心萝卜,一路上除了打抱不平便是拈花惹草,还尤爱那种小白花菟丝草般沾上了甩都甩不掉的类型。这一路走的,是一回寻仇的一回寻情的,当初本宫是只想重重的甩你父皇一个耳光然后远走高飞——这样的皇宫大院,这样的凤王,我怕是没福分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