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子辰玉佩

守藏(上) 玄色 3988 字 2022-09-03

绝对是要中饱私囊!一定要记录下来!

胡以归见无人追来,连忙掏出小本子,借着月光,唰唰地写了起来。

走水路需要的货船,也是岳霆早就安排好的。沈君顾等人也就只是看护着国宝,运送到船上,再盖上油布。水路不似陆路,火车只是需要坐个轮渡过江,多塞点钱临时走一趟是可以的。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没法花大价钱包下轮船,只能按照普通货物托运买票。而这一班去往上海的轮船明天清晨才到达浦口码头,他们还要在码头再待上一晚。

中国的水系发达,内河航运向来是一块人人艳羡的肥肉。自从19世纪被洋人轰开了紧锁的国门之后,西方先进的火轮船开始遍布长江,一度被外籍航运公司所垄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有心思活络后台硬实的国人开启了内河航运产业。

岳霆所找到的这艘轮船名为“德胜号”,船长就是个姓张名德胜的中国人,颇有来历。沈君顾只稍微听说了一点这个与自家船同名船长的八卦,据说也是个白手起家的牛人,不过对其并不是很感兴趣。

在码头有接驳的趸船,是一种没有动力装置的长方形平底船,是用来当成浮码头便于行人上下船和装卸货物所使用。在轮船靠岸的时候,趸船上一般都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上上下下的人群和货物,而此时却空空荡荡,不可能有人像他们这样提前一个晚上过来等着上船。

沈君顾让几个士兵先上了趸船,占据有利的位置,而自己和其他人则与装载国宝的卡车一起,在临时租赁的仓库中对付一晚。

因为一晚上的视线或多或少没有从唐晓的身上离开过,所以在唐晓摸索着腰间,时不时往地上投以寻找的目光时,沈君顾立刻就发现了。

他忍了忍,但没过多久还是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唐晓的脸色僵了僵,勉强笑道:“没什么,丢就丢了吧,别耽误大事。外面可能还有人窥探,这里离不开人。”

沈君顾倒是被唐晓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要知道唐晓平时基本上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倒是很少对某件东西那么看重。沈君顾仔仔细细地借着仓库里的电灯打量着唐晓,腰间别的两支枪还在,右腿上绑着的那支备用的枪也在,怀里藏着的匕首隐约还能看得到轮廓……

唐晓很少被人这样认真地盯着看,在几年前会有,那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之后,或怀疑或取笑或恶意的目光数不胜数,但都在她日渐鼎盛的威名之中逐渐消弭。沈君顾的目光虽然并不凌厉,却像是探照灯一般,从她的身上扫来扫去,让她体会到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窘迫感。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要冷着脸呵斥,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她可以随意摔打胖揍的手下弟兄,而是……而是她名正言顺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婿。

唐晓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幸好仓库里的灯光昏暗,没有人发现一向镇定自若的唐九爷竟面颊绯红。这些天与沈君顾同进同出,也不过是实在没有什么事做。没有了生活重心和目标的她,只能依着惯性跟着对方,习惯成自然而已。她这也是头一次认识到沈君顾与其他人对她而言的身份不同。这个身份她可以不承认,沈君顾自己也不会承认,但她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唐晓不自在了一会儿,发现沈君顾竟是得不到答案就要刨根问底的架势,才叹了口气,摸出腰间上的半截红绳道:“我的玉佩掉了,也不知道在哪里掉的,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君顾听出来这位唐九爷的声音中有少见的懊恼,也不知道是心疼东西丢了,还是不爽东西掉的时候竟然没有立刻发觉。“是什么样的玉佩?”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唐晓自嘲地一笑,貌似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跟你们保护的那些国宝们不一样的,差远了。”虽然除了那些看不出价值的古籍,唐晓一件也没见过那些被层层叠叠包裹住的国宝们,但也知道自己的玉佩和它们的价值是天差地别。所以她即使发现玉佩不见了,也不好意思提,就像是穷人在有钱人面前总会觉得自己穿着的衣服老旧残破,困窘非常。

沈君顾闻言,却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片,语气严肃地纠正道:“九爷,你这样的想法不对。”

唐晓很少被人如此当面反驳,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诧异地看着沈君顾。

“其实我们守护的这些国宝之中,有一些是一制造出来就费尽了工匠心血的绝世珍宝。但更多的,却是当年来说很不值钱的一些东西。”

“例如陶器,战国时代非常风行,在当年来说不算值钱,是居家的盛器。可是传到两千年后的现在,万中存一,每一件陶器都是历经岁月洗礼的珍品,弥足珍贵。”一说到与古董有关的事情,沈君顾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连鼻梁上的水晶眼镜片都闪着精光。

唐晓没有见过这样状态的沈君顾,乍然间只能紧紧地凝视着他,无法反应。

“那些不值钱的东西,现在变得很值钱,就是因为拥有过它的人,不管是使用它、欣赏它还是收藏它,都为其倾注了心血,无比珍惜地将它保存下来。”

“这些感情,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并且体现在这些历经岁月变迁的古董身上。”

“而我们,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珍惜守护着这些古董,守护着这些倾注在它们身上的感情,并且让它们继续流传下去,永存于世。”

“所以,只要是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充满了使命感。”

沈君顾越说越觉得这些话语耳熟,怔忪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他耳边反复叮咛的。这些话当时因为他太小,听不出来含义,后来又嫌父亲烦,都没个好脸色,渐渐地父亲也就除了教导他必要的知识,不再说什么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他有一天也能领悟到父亲的苦心。

唐晓看着沈君顾的表情由慷慨激昂到满脸复杂,一时口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九爷你丢的玉佩,是什么样子的?”沈君顾整理了一下思绪,定了定神问道。

唐晓无奈,绕来绕去的,这沈君顾居然还是没忘记说起这个话题的初衷。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描述道:“是个白色泛黄的圆形玉佩,不是很大,上面雕着一条龙,龙的脑袋上趴着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沈君顾疑惑地推了推眼镜,随即苦笑道,“那应该是老鼠吧?”

“玉佩上雕老鼠?”唐晓皱了下眉,虽然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洁癖,但对于那种脏污的小动物还是有些受不了,“不对吧,一定是兔子。我出生在民国五年的大年三十,正好是兔年末龙年初,这是父亲给我的生辰礼物。”

沈君顾闻言一怔,倒不是因为唐晓的反驳,而是这个玉佩的来历——是父亲送的,那一定很重要。沈君顾低头看着唐晓掌中的那半截红绳,断口并不是很整齐,应该就是时间太久的自然磨损。不过断裂的地方还有过拖拽的痕迹……

见沈君顾低头看得仔细,唐晓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算了,丢也就丢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再说若是丢在街上,定会被人捡去,又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其实丢东西,是最令人惋惜的了。珍贵的东西被别人捡去,可是对方却不一定知道它的价值,自此蒙尘。这实际上是比丢了它更让人心疼的一件事。”沈君顾似有所悟地叹道。

唐晓被他说得一阵心酸,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红绳,勉强笑道:“也许捡到它的人,会比我更珍惜它吧。”

沈君顾把眼镜摘了下来,掏出一块麂子皮慢吞吞地擦着眼镜。

唐晓见他不再说话,便觉得这就是放弃去找玉佩的建议。虽然这也是她之前的决定,但现在手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缕干瘪瘪的红绳,令她的心也空了起来。

她想,她确实是个懦夫。

父仇报了之后,她头也不回一句话也不交代地就扔下兄弟们,就是害怕自己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