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王哲连眼皮都不抬,就直接说:“不行。”
这个回答也在苗苗的预料之中,她吹吹留海,说:“那……好吧。就这么着吧。”
王哲握着方向盘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苗苗弱弱地说:“开、开车呀。”
王哲点着车,起步。车子离开酒店的停车场,开到了马路上。
开了没有五分钟,王哲猛地方向盘一打,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车子贴着马路牙子停在路肩上。
王哲“啪”地按开了安全带扣,霍地转过身来。
他以前有过暴走发神经的案底,苗苗吓得噌一下贴在了门上。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王哲骂道。他一伸手,就捏住了苗苗左右脸颊往两边扯:“一有困难你就撤退!一有困难你就撤退!你就永远不会去fight一下!”
“疼!疼!”苗苗泪花都出来了。
王哲知道自己手重了,忙松开,但人还在生气,瞪着苗苗。
“我就是这样的人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苗苗揉着脸蛋,气弱地说。
若知道一条路上会有怎样的荆棘和困难,苗苗根本连脚都不会迈上去。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王哲是很清楚的。他更清楚苗苗刚才说“就这么着吧”是什么意思。
“你就没打算跟我结婚是吧?你反正就觉得,能待一天是一天,开心一天是一天,对不对?”王哲冷笑。
苗苗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她有点心虚,说:“就我这样的人吧,跟你本来也挺不合适的。我就是天生懒,我就压根没什么努力啊、上进啊之类的想法的,跟你……挺不搭的。要说做你背后的女人吧,我又没那么贤惠。我就是吧,我就是……”
“自私呗。”王哲瞪她。
苗苗讪讪地笑了:“嗯,差不多吧。反正我就想,轻轻松松地生活。我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出现什么大困难要我去克服,我就……那个啥了。”
“而且……”她偷瞥了王哲一眼,又说,“我不知道你跟你爸谈了这样的条件,但你这一年有多忙多累,我都知道的。我觉得这样对你特别不公平。就是我这种懒人什么都不愿意付出,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努力,就……很不公平啊。”
王哲揉揉额角:“我从来都没要求过你去努力啊。”
苗苗是什么样的人王哲还能不清楚吗?王哲从来对她就没有过这种想法。
“我知道啊,所以就更觉得对你不公平了。”苗苗说,“因为我吧,你看小说里那种女主,什么努力鞭策自己上进,最后变得很优秀很优秀能配得上男主什么的,在我身上就根本不可能。我吧,我其实对我自己现在这样特满意,我一点都不想改变。”
“我也对你现在这样很满意。我也压根没想让你改变什么。至于我自己……”王哲磨牙说,“我努力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
苗苗无语。她脑子转得没有王哲快,按按太阳穴,理了理思路。
“好吧,管不着。但是我觉得……”她看着王哲说,“我觉得你心里边其实应该是也并不觉得咱们俩最后能走到一起的。”
王哲皱眉,刚想反驳她,苗苗继续说:“要不然为什么,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不跟我说你家里的事呢?”
王哲便愣住了。
“你……”他迟疑地问,“你很介意这个?”
苗苗鼓起腮帮,假装大方地说:“也不是很介意啦。就是……能感觉出来你家里肯定是有点什么事的,然后咱们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想可能是因为我又笨又懒吧,你觉得跟我说没什么意义?”
她耷拉下眼皮,鼓起勇气说:“可其实,我虽然没你那么聪明,但是、但是我很会安慰人啊。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其实是可以跟我说的,我至少可以安慰你啊……”
苗苗不抬眼睛,只垂着眼皮看着自己膝盖,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王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但苗苗说的话,戳到了他心底不愿意提起的事,他又笑不出来。
他握着下巴,半天没说话。苗苗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有些忐忑,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情格外地严肃,又赶紧垂下眼去。
王哲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
他说:“我不是我妈生的。”
苗苗愕然抬头。
“我妈身体有问题,不能生小孩。他们就从福利院领养了我,那时候,我五岁。”他说。
王哲,王哲竟然是从福利院领养来的孤儿?可是……
苗苗脱口而出:“可是,你跟你爸长得那么像……”
王哲苦笑,说:“是,那么像。”太像了。
苗苗在愣了两秒之后,就惊得捂住了嘴。
谁说苗苗傻呢?明明很聪明。
“猜到了?”王哲瞥她。
“被、被发现了吗?”苗苗紧张地问。
“前两年没有,她对我挺好的,毕竟自己不能生,领养一个,就当是自己亲生的了。”王哲回忆,“但我长得实在太像我爸了,她终究还是起了疑心,去做了亲子鉴定。”
苗苗都不敢问了。
“鉴定结果出来,”王哲笑了一声,“我他妈……是我爸的亲儿子。”
这真是……苗苗猜到王哲家肯定有什么事,但这一盆惊天狗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为了把这个亲儿子送到妻子身边,男人缜密地安排,提前半年把五岁的小男孩送进了福利院。这个年纪的孩子,长期记忆还没有发育完善,以前的人和事,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能忘得差不多了。
计划周密,执行也到位,奈何基因这个东西太强大,王哲这越长越像亲爹的五官,暴露了真相。
妻子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亲妈的名字不知道,脸也想不起来,我妈把我领回这个家之后,慢慢的我就把她当亲妈看了,她也拿我当亲儿子看。那个时候差不多,七岁多吧,都快八岁了,很懂事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全变了。”王哲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遥远的马路尽头。
苗苗紧张起来。
虽然觉得那个优雅矜持的女人不太像会干出什么可怕事情的人,可苗苗毕竟跟她不熟,她更担心王哲,便忍不住问:“她、她后来对你不好了吗?她打你了?”不管男人女人,一旦刺激过度,都可能变得疯狂。那些虐童的案件,犯人男女都有。
“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哲握住苗苗的手,对她说,“她……她没有虐待过我,也没打过我。”
但这个妈妈从此对他很冷漠。他想牵她的手时,她会把手甩开。
男孩很茫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妈妈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有一天,爸爸告诉了他真相。他告诉男孩,他是他的亲爸爸,而妈妈因此生气了。男孩才七八岁,还不能理解这里面的内涵,只感到更迷惑——他是爸爸的亲儿子,这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妈妈反而生气?
“她没有虐待我,也没有亏待我。她对我很严格,学习、体育、乐器,各方各面都很严格。”王哲说,“她虽然没生我,但养了我,不允许我成为一个次品。”
苗苗心里难受。她的爸爸妈妈一直对她都是,优秀不优秀无所谓,开心平安就好。她张开手指,与王哲十指相扣。
王哲安慰似的对她笑了笑。
“她和我爸从那时候起就分居了,但他们一直没离婚。他们两个,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我爷爷这边和我外公这边,牵扯特别多,没人支持她离婚。就这么分居着,然后在外面,和我爸还得表现得像对恩爱夫妻。”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就一直都希望她开心,从来不敢放松自己。小时候练琴,练得手指都流血了。”
妻子看到男孩流血的手指,安静地拿出医药箱,安静地给他抹药包扎。
在这个家里,妻子每天只说很少的话,脸上常常没有表情。男孩必须通过去观察,揣摩她今天是不开心,还是更不开心?他活得很累。
男孩慢慢长大,慢慢变得像她一样没有表情。
后来男孩上了高中,班上有个傻乎乎的女生,成天乐呵呵,给一点阳光就能灿烂。
男孩看她看得久了,变得又会笑了,特别喜欢撩她,看她炸毛。在那些追跑打闹、嬉笑怒骂中,空洞洞的内心,得到了抚慰。
“你别瞎想。”王哲说,“我很尊敬她。我爸很忙,算是丧偶式育儿吧,真正把我抚养长大的人是她。而且她没有把我养坏养歪,她把我养得……怎么说呢,我自己觉得自己还是挺优秀的。”
苗苗让他逗笑了,笑完又觉得心酸。
王哲看她笑了,才稍稍放心。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说:“现在能跟我说了吧?她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