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实用极其残酷的方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一点也不厉害,也不强大,四弟错信了他,他无法保护他,救不了他,甚至连替他报仇不行。
他怎么就这么无能!
痛恨自己的无能,往往正是一个人努力变得强大起来的开始。终于,在这一次的梦里,康熙冲破了生母孝佟佳氏的束缚,他感觉自己长大了,比他的生母还要高大,还要强壮有力,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了西暖阁后室西面的小室内,抱起了浑身都在颤抖的四弟天祚,那个孩子流了那么多血,他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他不应该感受到这么大痛苦的,他不想他痛苦。
康熙想要扳开天祚的嘴,让天祚把那些害人之物吐出来,他的手上已经都是天祚的血了,但天祚却还是不见好转,看着怀中人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康熙彻底急了,他大声的喊着:“醒醒,醒醒,天祚,振作一点,求你……不要恨我。”
——这才是康熙多年的梦中一直无法真正靠近天祚的原因,他怕有天梦中的天祚对他说,他恨他,他恨他只能生生的看着他死在他面前,却对救他的这件事情无能为力,明明他是那么信任着他,敬若神明。
“我怎么会恨你,”怀中浑似一个血人的孩子终于艰难的再次睁开了眼睛,即便明明已经看上去很痛苦了,他却依旧在安慰着他,“我不疼,你别难过,真的,一点都不疼,皇阿玛。”
皇阿玛?!
这一句话之后,康熙的梦就醒了,他猛然从龙床上坐起,大汗淋漓,里衣都已经紧紧黏在了自己的身上,脑子里一遍遍的重放着那恐怖的一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都是鲜血,都是胤祚的血!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可不要吓奴才啊。”负责守夜的小太监吓坏了,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胤祚呢?”
小太监一愣,有点没跟上康熙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
幸好,得到消息就住在隔壁的梁九功即时赶了过来,替自己的小徒弟回答了康熙的问题:“回皇上的话,六爷还在他屋里睡着呢。”
“派人去看,快去!”不得到准确的消息,康熙始终无法安心。
“奴才这就亲自去看。”梁九功康熙身边第一人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很明白怎么做才能让康熙满意,没一会儿,梁九功就又匆匆赶了回来,“回皇上的话,六爷一切安好,睡的很是香甜呢,气息均匀绵长,奴才没敢打扰他休息。”
重点很显然是那一句“气息均匀漫长”,换个意思就是,六爷还活着呢,您不用瞎担心。
康熙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开口说:“是吗,那就好,睡着吧,睡的香甜就好,叫人注意不要扰了他,去给朕打点热水来,朕想洗手。”
“嗻。”梁九功应声退了出去。
一直在一边噤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小太监也跟着梁九功一起退了出去,替梁九功开口吩咐人去给康熙准备洗漱用品,然后在等待的过程里,小太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半夜洗手了,会不会是梦到了什么不好……”
没等小太监的话说话,梁九功的巴掌已经招呼了上来:“呸呸呸,皇上好着呢,皇上只能一直好着,千秋万代的好着,你再在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小太监彻底没话了。
梁九功长叹一声,想着这个小徒弟恐怕也是废了,本来看他挺机灵的,有意提拔,没想到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宫里死的最快的一种人就是好奇心太大,梦这种预示性很强的东西,特别还是来自皇上的梦,那是能随随便便说的,一个不好流出去,就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端庄秀丽的宫女们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进入康熙的寝殿,这一次梁九功没再假借他人之手,亲自伺候在康熙身边。
康熙不断的用香皂洗着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他却总觉得他怎么都洗不干净手上的鲜血。就像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忘不掉的过去,阴霾如影随形。
他的四弟从小就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嬉笑怒骂都很漂亮。而就是那双眼睛告诉他,他的四弟信任着他,依赖着他,觉得他无所不能,会像神明一样强大。他不知道四弟的这份笃定是从哪里来的,但曾经在四弟这样的注视下,他其实也稍稍有过一些自傲自满,好像自己真的就是四弟眼中那种全知全能的强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