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食堂买了一个鸡蛋,出校门上了公车,周末,又是一大早,人不多,燕飞找了个靠窗的单独位置坐下。记忆中坐公车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他的屁股後头跟著三个小萝卜头,他这个做哥哥的带他们体会普通人家的生活。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洁癖,可以忍受人挤人的公车,和不知有多少细菌的座位。究竟是什麽时候有洁癖的,燕飞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出现在家里名为做客、实为与他相亲的女人越来越多之後。他的婚姻不是他自己的,是整个钟家的,父亲对他的另一半要求自然会很挑剔。每一次冷眼看著父亲估算那些女人能为锺家带来什麽好处,他就越加排斥那些女人的靠近,久而久之,他似乎就有了洁癖。
那个院子里出来的孩子,高傲、挥霍、暴力、私生活混乱。但不管他们有多麽荒唐,在他们按照各自家庭的安排走入相应的道路後,他们都必须回归到正统。结婚、生子、和无数的人勾心斗角,为了家族的地位努力往上爬,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也许大部分人都是愿意的吧。而像他这种到死都还是处男的恐怕也就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了。
青春期的时候不是没有欲望,但他只能和人上床,不可能和对方谈恋爱。打著恋爱的旗号却不过是在招妓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他的感情,没有那麽廉价。一想到自己身边一旦有了固定的女伴就会被父亲叫去谈话,他宁愿把他的精力都耗费在画画写字上。他不想听父亲对他说“你只能和她玩玩,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娶她”之类的话。这种话,他在他哥身上听到的太多了。
在“上辈子”的回忆中,燕飞转了两次公车抵达了距离他今天的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下了车,他先在原地站了好半天,这才往目的地走去。眨眼间,这座城市就有了不少变化。五年的时间,城市可以变化的很快,那人情也会很快吧。没有电脑,也没钱去上网,燕飞不知道他在意的那几个人现在是什麽情况,他想避开,又不想避开。如果不是日历每天都在提醒他,他根本不认为他们已经分开了五年。他,很想他们,真的很想。
记忆中,那个地方就在前方,燕飞的心跳加速,五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个地方还在不在,虽然距离他上次来这里喝酒也就过了不到一个月。脚步在匆匆过後突然停驻,燕飞看著“乌鸦酒吧”的四字招牌不由得笑了,还在,竟然还在。
缓缓地走过去,看著紧闭的木门,再仰头看看那四个无比亲切的草书字体,燕飞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摸上带著繁复花纹的木门,燕飞就好似见到了老朋友。这个门还是他亲手挑的呢。没有手表,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放下一半心的燕飞转身离开。只要酒吧还在,他就有希望。
又上了公车,这次燕飞要去的地方则是令他的心情十分的沉重。倒了三次公车,燕飞来到了一座公墓前——帝都的官政要员死後埋葬的地方。以钟枫的背景死後肯定会埋在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燕飞在经过守卫的检查之後两手空空地进了墓园。这里埋葬的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燕飞在墓园查询处查询钟枫的墓地在什麽地方,可查了半天都是查无此人,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难道“他”没有被埋在这里?
“你找谁?”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见他站了半天,出声问。
燕飞舔舔发乾的嘴唇,回头说:“我找钟枫锺先生的墓地,我是他曾经资助过的贫困学生,来祭拜他。”
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工作人员的脸色微变,说:“钟先生的墓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燕飞的心里一阵发寒,他的亲人不会这麽过分吧。
对方摇摇头,说:“不知道。锺先生的墓本来是在这里的,後来不知道为什麽骨灰没有埋在这里,他们家里人把他的墓地撤了。”
骨灰没有埋在这里……
燕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墓园的。他的骨灰,他的骨灰……神情恍惚地往前走,燕飞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他的骨灰在哪里?为什麽把他的墓地撤了?难道他死了也不让他自由吗?眼前一片恍惚,燕飞有些眩晕。就算家里人怪他,不愿意把他埋在这里,那邵邵他们呢?他们怎麽能允许钟家的人随便把他埋在哪个地方?还是说邵邵他们也怪他?怪他抛弃了他们?
终於挨到了周六,一大早,燕飞就起来了。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燕飞把已经乾了的焦柏舟借给他的那身衣服叠好放在焦柏舟的床脚,然後装著门钥匙和二十二块钱出门了。和蒋田借的钱买了袜子和雪花膏後燕飞就一分没动,这是他身上仅有的现金了,很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