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都混乱了,一夜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看许爸。许多认出来,这人是她一位小学同学的妈妈,曾经跟着许妈一道去玩具厂领娃娃小衣服回家加工,算是村里头跟她家比较熟悉的人了。只是她早就不记得这人姓甚名谁了,只好含混地喊一声“妈妈”。老家的习惯,跟自己母亲差不多大或者略大一些的没亲缘关系的长辈都叫“妈妈”,而自己的母亲则喊一个单字“妈”。父亲的称呼则是“爸”跟“爸爸”皆可。
那位“妈妈”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问了几句许多上次考试分数,然后又对许爸许妈表达了一通诸如“我儿子要是有多多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之类的话。许妈照旧是要谦虚,说“男孩子贪玩一点正常,等到一开窍,女孩子怎么也比不上”,成功了取悦了对方。
许多在旁边就是默不作声,她现在连笑都挤不出来。
絮絮叨叨半天闲话以后,“妈妈”总算给了准话:“放心,我那老舅公虽然眼睛不行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但人还是精明着。别担心,我上个礼拜才去看过的,好的很。我把地址给你,你就去闸唐桃李村,随便问哪个,张大夫家在哪儿,都晓得的。到了你报我的名字,我小时候是跟着我老舅娘过的,他准晓得。”
许妈其实心里头想让对方陪自己走一趟,但谁家没事,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还是千恩万谢地将人给送出了家门。
许爸已经挂了一个礼拜的水,昨天夜里还是脚心胀痛。许妈怀疑铁锈在肉里头没清干净。许多心里清楚,这怎么清的干净,要真清干净势必得扩大伤口,在里面翻找。且不说效果如何,整个清理的过程对许爸的脚来讲不亚于二次伤害。要真有铁锈之类的,也就是等着身体自己慢慢吸收了。
许妈没有立即带着丈夫去闸唐看大夫。一个眼睛耳朵都不好使的老人家,九十多岁了,走路都得人扶着,许多总觉得挺没底的。她跟许多叹气:“要是老陈医生还在就好了。”
这位老陈医生是个传奇人物。他“文革”时被下放改造,治好了许多外公严重的胃溃疡。“文革”结束了,不知道是因为家人都没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老陈大夫一直留在了那座镇上的卫生院,也因此救了许多弟弟一命。
许多的弟弟许宁三岁时,有一天吃过午饭不到一会儿就抱着肚子直打滚,黄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许妈抱着他冲到镇医院,中午醉酒还未散尽酒劲儿的值班大夫上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盖棺定论:急性阑尾炎,要立即手术。
许妈签完字整个人都要软了。还是跟在身后跑丢了一只鞋的许多撑了她一把,才没把母女俩都带倒。医生刷手准备上台,麻醉师都已经配好了麻醉药,都给皮肤消好毒了,许妈猛地一个激灵,立刻冲向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锁着,许妈当时身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门给踹开了。吓得穿着洗手衣正让护士帮忙穿手术衣的大夫“嗷呜”了一声,旋即怒不可遏:“你这女的怎么回事?!手术室是你能闯的地方?!”
许妈才不搭理他呢!一把抱起手术台上跟个待宰的小鸡仔似的儿子,丢下一句:“我儿子才不可能是阑尾炎呢!你个庸医。”
许多后来自己当医生了,再听妈妈说这段她颇为自豪的往事,不由得扶额。她真心同情那个大夫啊,当时条件有限,镇上影像学检查设备基本全是几十年前的淘汰款;许宁的临床表现跟病史,搁她手里,第一诊断也得考虑是急性阑尾炎。这不许宁都转到市儿童医院了,人家专科大医院的医生不也没给出正确诊断,而是考虑急性胃肠炎,先留院输液观察。
许妈回忆说,当时宁宁小,血管细的哟,只能打头皮针。结果孩子疼的一抽一抽的,一抽那针头就歪了鼓出来,负责看他的护士都急的要哭。我一看人家姑娘可怜兮兮的,都不好意思骂她。再回头找那大夫吧,他一天门诊下来嗓子都哑的发不出声音来了才敢喝口水(怕中途喝水上厕所耽误给孩子看病),我也说不来坏话了。后来我跟你爸一商量,不行啊,宁宁眼瞅着都蔫吧了,咱还是换一个大夫看吧。
两人想来想去,抱着孩子奔去找了老陈大夫。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里头一团浆糊。她还当过三年医生呢,结果对她爸爸的脚上依然无能为力。就是外伤,又没伤到骨头,不过消炎抗感染等待伤口愈合而已。可是这好比人的腿摔断了,养好了,可每到阴雨天气就会隐隐作痛一样。西医里头根本没有这种说法,但事实它的确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