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收回手,面对着郑玄的脸庞停顿了片刻,勉强笑了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表情异于平常。郑玄稍感不对,却在接触到玉佩纹路时微微一怔,目光下移过来,看到细密的玉佩纹路与郑家的家训。
中正平和、泯躯济国。(注1)
玉质之剔透,光泽之柔润,手感之厚重,确确实实是珍品无误。郑玄愈是抚摸,愈觉心颤,他刹那间一抬眼,看到面前的青竹面色苍白,阴柔俊秀的眉宇间凝成一团雾,眼中如含沉霜。
他将玉佩收拢进掌中,再展开御笔亲书的字迹一探,其中言辞甚柔,已允准他按假修养身体,愿留位空悬,以待国师归朝。
身犹未温,却已有代他做主离京之意,甚至这都是圣人垂爱才肯下的旨意,恤郑氏老臣之心、全国师忠良之孝,字字皆可以明示于谕旨之上。
郑玄喉中哑涩片刻,觉得回返程中让冷风扑面催出来的干咳感又涌了上来,他肺腑俱寒,慢慢地道出一句话来。
“……圣人何必如此急迫,我父何时到的皇都,我竟不知。”
灯影摇晃,一半映在青竹的侧脸之上,摇出一片触之欲碎的影子。
“国师大人所识甚广,圣人爱惜,理所当然。”
这根本不是郑玄所问的回答,他已知从青竹口中问不出什么。
刻着郑氏家训的玉佩在他手中碾转,触感温润,无端让他想起了取之于沈青鸾身畔的双凤玉佩,两只凤凰展翼环绕,对首交翎,正反两面刻着“天下靖平”与“碧天云海”八个字。
泯躯济国、天下靖平。无论是沈家还是郑家,身居高位、食君俸禄,便愿担起守国之责,为社稷捐躯赴死,不敢有怨。
但如今,只是帝王所疑,便可教这几句话化为笑话。
郑玄寡情心冷,许还并未因此有过于神伤之刻,但沈青鸾这么多年驰骋疆场,荡平烽烟,为的是黎明百姓、万里河山,而非是为了思政殿之上的圣君。
君不疑能用之臣。既视他为臂膀,愿留位以待,又何必用这种方法玩弄权术呢?
郑玄收好信物,忽地道:“青竹公公,依圣人所言,与我父相见之期,是何时?”
“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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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之中仍有爆竹零星作响。沈青鸾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听着南霜将京中诸事一一讲清,条理清晰,内容详细,不愧是景王殿下身边第一的侍从。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高束墨发的银冠泛出明亮的光华,发丝向一侧偏去,披着她右肩散荡而下。
“……李相府中有此允诺,已表示愿向陛下进言。而易家不知为何,竟也来人询问此事,说是曾欠国师大人的人情,愿供王爷差遣。”
沈青鸾只在听到那四个字时微微挑了下眉,摩挲了一会儿下颔,道:“原来我的长清也做这种打算,他果然还是想嫁给我的,只是羞于启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