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有些不解:“她既然知道你不是,为什么不能杀?”
沈延的眼神闪了闪,然后问:“若有一天,你的敌人幻化成云舒的样子接近你,你能否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当然啊!”夏暄奇怪地答道,“既然知道是敌人,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可他的脸却是云舒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不是啊!”
沈延停住了,夏暄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她迟疑道:“我……说错了什么?”
沈延摇摇头,叹息道:“你喜欢云舒吗?你对他那样好,这么长久地一直跟在他身边,可是,你喜欢他吗?”
夏暄有些茫然,却反射性地驳斥道:“我当然喜欢他!”
“可你不爱他。”沈延截住她的话,他的神情也有一丝迷惑,“你懂我说的这些感情,可你却半点都感受不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夏暄心中一惊,反射性地抚上胸口,那里有一颗冰冷坚硬的菩提心,这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却阻止了她成为一个人。她喃喃道:“我对他好,这难道不是爱吗……”
沈延摇摇头不再说话,夏暄默默地听着说书人慷慨激昂。
“……容将军心中兴奋,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领兵打赢一场战役,她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别人,她想来想去,最后在半夜时分偷偷地翻墙进了三皇子府,她站在窗子外面,兴高采烈地想要和心上人倾诉,三皇子态度冷淡,一直催促让她离开,容将军黯然神伤地回了将军府,她旧伤未愈又深受打击,回去就发起了高烧,她烧得昏沉时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见那个人了。但是她急匆匆地从战场跑回京都,竟不知道三皇子染上痘疫的消息,也不知道三皇子忍着浑身的疼痛,从床上爬起来,就为了隔着窗户听到心上人的一句话,甚至为了她好,要狠心将她赶出去……”
夏暄的心随着这一段故事,仿佛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她刚刚与那人认识不久,她对这个笑得和善的修者还抱有戒心,她虽然跟在他的身边,对于他的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他没有朋友,对于这么一个幽魂却十分友好,渐渐的,夏暄对他的态度就慢慢变好了。她飘荡的时日已久,加之魂体虚弱,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但有时候会蹦出一些新奇的词汇,那人说她应当是来自异世,她也隐隐约约觉得是,因为她曾经身处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修者,他们的生活也不是无休止的修炼。
她与那人渐渐开始熟稔,无话不谈,她的魂体虽然不够强大,这么多年却也并没有半点消散的痕迹,她习惯了一个魂魄的生存方式,她跟在那人身边,看着他一直成长,从一个五灵根的废柴,渐渐崭露头角,等到他要出门修行的时候,她就会留下来,因为哪怕他不说,她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一个四处游荡的幽魂究竟有多危险,那些炼器师会双眼冒光地来抓住她,将她炼成器灵,永生永世地禁锢她。
后来有一次,她被人窥到了踪影,那个炼器师将她抓起来,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容器里,她心中惶恐害怕不可终日,不知过了多少天,她感觉到这个容器猛烈地震荡,然后悄然开裂,一束光照射进来,那人满是伤痕地站在光中对她伸出手。
她忘不了那种被人拉出绝望的感觉,哪怕她只是一抹幽魂,也能感觉到那并不存在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哪怕如今她已经渐渐无法体会到那种感觉了,可她一直记得,将那人当做了她的执念。
而她,似乎也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真正信任那人,因为信他,所以他说让她躲在玉瓶中,尽管她害怕那种幽闭黑暗的环境,也听话地钻了进去,因为信他,当他说要为她重新塑造一个身体的时候,她也乖乖地听话,哪怕灵魂和新身体的融合几乎让她痛不勘言,因为信他,所以在湮灭来临时,他让她躲进碧睛中去,她也任由他将自己放入冰棺中沉睡。
她这样信他,是否就是爱情呢?
夏暄按住自己的心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颗心不能给她答案,她无法探知那人当初那样对她是否是爱着她,他对她那样的好,为了救她,险些连命都丢了,这不是爱吗?
她一直没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她被人从沉睡中唤醒,她遇到一个沉默坚韧的少年,她也对他那样好,像那人当初对她那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她知道,她弄不清楚这个问题,但裴云舒有一颗人类的心,他会告诉自己答案。
然后,直到今天,终于有人替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夏暄有些不解:“她既然知道你不是,为什么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