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与虞啸卿在沙盘上撕扯,无数的人命在战火中化为飞烟,一个又一个。我看到张立宪在虚空中一次次死去,用各种方式,被各种子弹撕扯,变成碎片。
我在救他,救他的师座,救所有人,他看我的眼神却越来越憎恨。
而我却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们我的计划,那是一种断子绝孙的打法,但是张立宪会喜欢,虞啸卿也会喜欢,可是烦啦不喜欢,我的团,我的兄弟们,那些无辜的炮灰们不知道是否会喜欢。
烦啦用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来压我,他逼着我,逼我不要说。
我茫然,不知道对错,不知道路是哪条,我不知道我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带着他们打过去,我不知道我是在害死他们,还是在救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于是到最后我只是在沙盘上杀光了虞啸卿所有的兵,让这场战争漫长的搁置下去。
我让他明白战争争夺的不光是土地还有人命,土地可以被反复的失去并反复的夺回,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就永远不会回来,即使是把他们当成是数字,那也是几十年都补不回来的数字。
没有什么值得牺牲生命,除非,是为了更多的生命!
打上南天门,他可以赢,但是虞师全没,他将一无所有。
虞啸卿又一次问我在哪里学的打仗。
这问题我回答过他,上一次他没有听懂,这次仍然没懂。
虞啸卿缓慢的戴上手套,出门时晕倒在他亲随们的簇拥中,我看到张立宪回头看我,眼神愤恨,我摇头。
张立宪,如果你的师长的一次晕倒就让你如此心痛,于是,那么多灰飞烟灭的生命,将耗尽多少眼泪?
我知道愤怒会让人做很多傻事,我躺在平板车上听他们争吵,一群被打散了根基的人在用侮辱两个病残的方式寻找尊严,这让我觉得可笑。
我听到张立宪说不动伤员不动没有知觉的人,然后他们想出来的方式比暴打更恶毒。
那么年轻,那么无知,如此幼稚。
而我却发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憎恨他,我原谅他所有犯下的错,他被人蒙蔽了双眼,需要有人告诉他事情本来的样子。
不辣得意洋洋的向描述当时的一切,包括小醉怎么扣了张立宪一头菜篮子,揪着他的头发按到地上狂扁,同时在关键部位补上一脚。我狂笑,我问迷龙你们俩谁厉害?迷龙皱着脸不耐烦的说那瘪犊子玩意儿能跟我比吗?欠整死的王八蛋。
他骂得凶狠,我于是知道当时他吃了很大的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一个会被小醉海扁的张立宪非常有趣,我试着想象那种场面,并与沙盘前面那个冷冽的兵器放在一起。这样的反差令我着迷,同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并非真的不知道生命的可贵。
我心烦意乱并且蠢蠢欲动,有太多的选择放在我面前,我很惊慌,我想忘记我知道的一切。我从烦啦他爹那里顺走一本书,黄书……烦老爷说这书草蛇灰线怎样怎样,我却偏偏只看到快活二字。其实我就是身上痒了,想看个快活。可惜这些日子我霉运高照,连个春本儿都不让我看安生了,孟烦了他们抱着手雷出去了,我叹气,万般遗憾的放下我的小黄书儿。
那三只瘪犊子在半道上花了不少时间海扁何书光,我扶着好老头绕过他们。
唉,这让我说点什么好?这三个货败仗打了那么多,却永远分不清什么是重点,有那个功夫扁人,小醉在人家那儿该遭什么罪都遭完了。虽然我觉得以花钱去嫖一个土娼作为报复的手段,这主意忒神奇了点儿。
可是走到门口我却发现那场面比我想象的更喜庆,张立宪半跪着扒在桌边看小醉吃饭,嘴里说着他的家乡。他的四川话听起来有点怪,口音不准好像是重庆调又串了成都的音,可声气却是四川的,像是离家太久已经不太找得回乡音的感觉。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阳光很好,他穿着白衬衫,美式的军裤,背板挺得很直,干净得一尘不染。我和老头说算了,咱一边猫着去吧,看样子这瓜娃子是不会把这小姑娘怎么样了。老头慢悠悠的笑着说:俄早就说了么,这娃娃心肠好,不会干啥滴。
我们等了一会,那三个货晃晃悠悠偷鸡摸狗的过来了,烦啦关了大门,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张立宪在里面大吼了一声:“抄家伙。”
可是我仍然想救他,救他的兵,救他的师座,救他自己的命,救所有人的命。我完全原谅他,因为他同样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太单纯,被人教坏,并非真正恶毒。我发现我如今可以原谅所有人,因为没有谁会一尘不染,没有人经得起挑剔,我们都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