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瑕注视着李云生,慢慢地说,“也因此,可以轻易地推测得出,校园欺凌与社会文明发达程度呈反比,越是文明,教育水平越高的地区,校园欺凌的频次与烈度就越低,应对手段就越完备,而越是贫瘠愚昧的地区,这种现象就越会频发,应对手段就越缺失。比如说,乡镇农村中学……校园欺凌就属于家常便饭,而不论是家长还是老师,甚至是加害人,都会对此熟视无睹、麻木不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她轻蔑又怜悯的眼神里,李云生如坐针毡,换了好几个姿势,心虚与愧疚一闪即逝,又被他掩盖过去。他说,“刘长官——”
“而很有趣的事实是,”刘瑕继续说,“人,是一种规律的动物,受到科学规律的支配,是否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是先决条件。就像是人类定义癌症,和其抗争只有百十年的历史,但数千年来都不断有人因癌症而死,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么说你明白吗?李先生,人类真的是很奇妙的,就拿你来说吧,你的外在条件、内在素养、成长环境……”
她上下打量了李云生一下,摇头露出无奈的叹息,似乎都不忍对李云生戳破这些事实,李云生的唇又抿了起来,典型的受激反应,他知道自己被轻视了,这对任何人的心理都会是影响,对很多人来说,甚至比被戳一刀还更疼——尤其是这个鄙视你的人,的确方方面面都是全方位碾压的时候。
刘瑕唇边绽开一个小笑花,“——和视频里介绍的受害者……加害人。”
她顿了下才把后者加上去,“和加害人都没有任何的相同,甚至根本不能相比,除了都生在地球上以外,你们没什么能相提并论的地方。但校园欺凌,对你们都会造成非常类似的影响。对你来说,作为加害人,你宣泄了自己的征服欲、支配欲,获得了人上人的片刻幻觉,发泄了自己的荷尔蒙,满足了自己的自卑情结……随后,你就很愉快地把这件事忘记掉了。甚至是重看到相关的报道,也不会激起你的自我意识——很少有校园欺凌的加害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们总会给自己找到理由,‘都是对方的错’,他是亚洲人、同性恋、女人、丑陋的人、学习好的人、长得让我不顺眼的人……对你来说,他是王村的人。”
李云生的眼睛在飞快的眨动,对刘瑕掷去的那一把又一把的飞刀,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全吃下伤害,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李云生当然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这是又一个有趣的心理小常识,一个坏人哪怕已得到世界的定性,但要他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是个坏人,其实也还是比别人想象得都艰难,这是行动正当化的本能欲求。而这其实也造成了很多校园欺凌的后续影响,不仅仅是受害者被影响,当加害人彻底成熟以后,他们意识到自己以前做了多可怕的事,也会为此自我厌恶,被负罪感纠缠,产生心理障碍,需要介入治疗,有些严重的患者甚至会因为自我谴责而自残、自杀。
刘瑕当然不在乎李云生会不会自残,她继续说,“而对受害者来说,这种绝望感会永远纠缠在他们左右,影响他们的一生,甚至直到多年后都无法复述……”
“恨意,也会如此刻骨铭心。在这种情绪状态下衍生出的情绪,是极为极端和疯狂的,就像是视频里提到的校园枪击案一样,被小社会排斥的成员,对整个社会生态圈都抱有恨意。而这种恨意酝酿出的结果——大规模杀伤案件,干掉特定目标,对于他身边人员的无差别杀戮。”
“觉不觉得这个模式,和李家村的爆炸案很像?”她说,“李先生,虽然对你的行为表示不齿,但我还是得说,你确实为我们找到了一定的调查方向。水电站的员工里,在镇上读中学的人员,都被我们挑了出来,你们的王村同学,已被诚邀到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曾被李家村的同学欺负。不过,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此留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