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人性命垂危,有一瞬间惊呆,但毕竟从小被我爸和姥爷训练过了急救常识,顾不得慌,连忙过去接手,我记得他家的大理石地板滑得可怕,我一个箭步跑过去,跪下时膝盖都差点磕碎,齐楚整个额头全是汗,被我拉开时还没回过神来。
“你别动,我来,”我推开他的手:“你去把他的药都拿来,别慌,我爸是医生,我知道急救。病人有心脏病史吗?”
“我爸有心脏病,心肌梗塞过一次。”
看起来也确实是心肌梗塞的症状,我扒开他衣服,放他平躺,当时他父亲已经没了呼吸,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齐楚飞跑去抱了一堆药来,大声问我用哪个。
“阿司匹林,”我急得汗水沿着头发往下滴,所有热气全往脸上涌:“再用硝化甘油口服,对,就是那个棕黄色的小瓶子。再拿张毛巾来。”
佣人打了急救电话,站在旁边发抖,听了话连忙去拿毛巾,我做胸外按压做得手臂发抖,我爸从小就教我cpr,去我姥爷家拜年还得验收,我从小就知道胸外按压要拿出疯狗般力度和频率,每次看电视剧里的急救片段都觉得好笑。齐楚的父亲胸膛结实厚重,呼吸心跳全无,我一度觉得自己是在疯狂按压一具死去的肉体。
完了。我当时心里想的全是这个:齐楚以后要没有父亲了,而且他对我最深刻的记忆会是害死他爸的业余蹩脚医生。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当我手臂上的肌肉颤抖已经控制不住地蔓延到全身,连腿都发起抖的时候,齐楚的父亲胸膛忽然一震,整个人如同溺水被救起的人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仓促嘶哑的呼吸声,脸上的青色瞬间褪去。
我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
往后的事就一气呵成了,在毛巾里拍碎一支亚硝酸异戊酯给他吸入,上吸氧,急救车来时已经是五分钟之后,彼时他父亲状况已经稳定,急救人员看见这全套流程还以为有家庭医生在场,知道是我这个高中生做的之后,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连头发都湿透,只想赶快洗个澡,然后打个电话给我姥爷,谢谢他老人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每年寒暑假考我的急救演习——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这老头纯粹是怕死而已,不然每次为什么演习的全是老年人心脏病突发之类的情景。
齐楚惊魂普定,然而他现在是他家唯一的男子汉,他要跟着去医院,他正想跟我说点什么,一直跟观众一般站在旁边的他母亲忽然来了句:“你不许去。”
“但是……”
“药是我给他下的。”这疯女人若无其事端着那杯水,一脸冷漠地告诉他儿子:“你不许去。”
那一刻我这才明白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父亲又一次长达半个月不归家之后,他母亲从医生朋友那里偷来了一支促凝血药,直接在他父亲回家时下到了茶水里,然后亲手端过去,站在旁边看着他心脏病发作。
夫妻感情竟能到这地步,这种疯狂的执念实在可怕。
我遍体生寒。
但什么都寒不过那一刻齐楚的表情。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庆幸,庆幸那一天我去了齐楚家,庆幸我救回了他父亲,庆幸那一刻我陪在他身边,虽然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不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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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他母亲已经成了记录在案的精神病患者,他父亲出院之后选择了离婚,把那栋别墅和一半财产留给了他们母子,离婚那天我仍然在,他父亲似乎有许多话想跟齐楚说,然而齐楚说“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他很快地成熟起来,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好的疗养院太难找,他聘请了转行的医护人员在家里看护他母亲,在专业的治疗下,他母亲渐渐好转起来。
他的成绩还是受到影响,没能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只是在一个城市而已,他开始唱歌,渐渐有经纪人找上门来,他签约第一个小经纪公司那天,请我吃了顿饭,那是一个很温暖的春天,s城的柳絮乱飞,我们坐在窗边,外面的林荫道上开满梧桐花,我们都笑了。
那天我们吃到很晚,喝了很多酒,我记得我一直在笑,他的话仍然很少,只是眼神无比温柔,回去的路上漫天星斗,我整个人像踩在云端,路过一个路灯,又一个路灯,终于有一个路灯坏了,我当时在说什么,张若虚还是李白,他却忽然转过头来,亲吻我的脸。
我记得他眼睛里的星光,就像我记得他唇角的酒味,真要命,这个人就算成了醉汉,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醉汉。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人性命垂危,有一瞬间惊呆,但毕竟从小被我爸和姥爷训练过了急救常识,顾不得慌,连忙过去接手,我记得他家的大理石地板滑得可怕,我一个箭步跑过去,跪下时膝盖都差点磕碎,齐楚整个额头全是汗,被我拉开时还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