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川遵从命令,抬起了恭敬低垂的头颅——每一次获得抬头的资格, 他都会用尽全力地凝视,恨不得把阿莫尔溺进自己眸中的深潭。然而这一次,他抬头看见的不是那个男人, 而是一个虚空之中扩张的旋涡, 现实被扭曲成五彩斑斓的碎片, 将他的心神一口吞噬。
跃川倒了下去, 披挂全身的鱼鳞铠甲磕在地上,发出铮铮的金属鸣响。
“谢谢。”阿莫尔向着阴影处点头致谢,灵瑞走出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会长,我们快去找陆之穹吧,我好担心他!连跃川都敢违抗你的命令,我都不敢想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多亏你的‘白昼幻梦’,否则我就无法脱身了,”阿莫尔并无半点焦急,“你会听我的命令吗?”
“当然!”灵瑞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来给他看。
“那好,我命令你留在这里……”
“什么?!”灵瑞叫起来,“您听不明白吗?陆之穹可能有危险!”
“你留在这里,”阿莫尔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对自己使用‘白昼幻梦’。有些伤害是你不该承受的,你有向梦境逃避的权力。”
灵瑞足够聪明,她听得懂这句话里尘埃落定的意味,“来不及了吗?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等一切都重新变好的时候,再将自己唤醒吧。”阿莫尔倾身向前,将别在自己发梢间的一朵蓝色鸢尾交在她的手心里,“这是离别的礼物,再见了灵瑞,即使有一天我们分别,我也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祝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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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渊做事向来我行我素,先莽了再说。唯独这一次,他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布置了周密的计划,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们都必须将陆之穹投入南墙副本。只要第一次成功,后续的步骤就会变得简单。他们做好了一场恶战的战备,甚至想到牺牲的可能,毕竟鬼才知道变为天使的陆之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
然而计划出奇地顺利。这场会面有一个友好的开始,彼此亲切地问候寒暄,陆之穹仿佛毫无察觉,自然地走到了南墙之下,他怀恋地抚摸荆棘墙壁,从这一切的源头说起,慢慢讲到了很多过去的事。他像一个从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赶来的友人,尽说些陈旧褪色的故事,绝口不提近在眼前的仇恨与割裂。
银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从骨子里害怕陆之穹,要不是身边站着无法无天的唐渊,他几乎要因为恐惧逃跑。蛇群潜伏在草丛中,毒牙蓄满毒液,他最强力的毒蛇,最强壮的巨蟒,能阻挡陆之穹几秒?如果失败、万一失败……
他开始头晕目眩,看到身旁的迦陵不停地交换身体的重心,两只脚轮流踩着地面,蓄势待发。他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重,压过了陆之穹喋喋不休的话语。他在说些什么?他的武器藏在哪里?他可能从哪个方向攻击?
银蛇眯起眼睛,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糊进了眼睛里。就在这时,唐渊动了!
银蛇一愣,身旁的迦陵也向前冲去:“快!别愣着!行动!”
银蛇早就无数遍回味过自己的任务,本能地跟着朝前跑,径直撞进了南墙之中!
这个游戏会消除人的感觉和记忆,但银蛇早就准备好了记忆u盘,u盘中反复刻录着一个信息:杀死陆之穹!
游戏将他投进了一条陌生的街道,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小院,门牌上写着一行烫金的大字:aor's garden。银蛇知道这个地方对陆之穹的意义,迅速按响了门铃,然后等不及地一脚踹开了门。
“汪汪汪汪——”隔着一道围栏,数条狗朝自己狂吠,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瘸腿的断尾的,一应俱全。
陆之穹就站在狗群里,怀中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狗。茫然无措的眼睛望向了他。
比起他熟悉的那个冷酷狠戾的暴君,眼前的陆之穹显得年轻而阴郁,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完全不明白周围的处境。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把希望投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起来你不要觉得奇怪,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陆之穹打开围栏,朝他走来,“但是你看,这只小狗受了很严重的伤,帮我个忙吧,再不止血它就要死了。”
银蛇立刻后退一步,恐惧让他浑身麻痹,即使眼前只是一个貌似无害的青年,抱着一只垂死的小狗。
栏中的狗群不安地狂吠,爪子拼命地抓挠着栅栏,它们比人更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陆之穹低着头,试图捂住小狗淌血的肚腹,但是血渗过他的手指,淋漓地落下来。他干净的眸子望向银蛇,难过地问道:“谁这么残忍做出这样的事,它还那么小啊。”
“每个人都会有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刻, ”阿莫尔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是谁能确保自己坚信的一定是正确呢?跃川, 看着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