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被他骗住了,以为他当真有一个不能忘记的未婚妻。他作出这般无情的姿态,她便较劲似的也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可是如今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而她的感情也已经没办法掩饰了。他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即使天崩地裂也不可改变。
“今日我见过子谦了,”她握住他的手,喃喃问道,“绍岩,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脑,他却似乎很明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曾起誓,未驱贼寇,永不家为。”
如意浑身一震,没有抬头。少顷,拿过纱布神色如常地给他包裹伤口。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她知道。
民国十五年的春天,北伐的消息传遍全国。如意在沈绍岩的房里找到一大叠关于北伐的资料,读完后又全部放回原处。她知道他想去投军,如果没有她,他也许早就身在军营。只是他不提,她也就不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做法已经成了他的负累,可是那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不管有多少隐瞒欺骗,她还是舍不得他。
如意没想到她还会见到余诗。
那一日本是她的二十六岁生日。她照例给自己排了满满的日程,然后一大早便起c黄,正坐在梳妆台前琢磨着给自己梳个什么发髻,就从镜子里看到沈绍岩推门而入。
她朝镜子里的影子打了一下,笑骂道:“君子怎可擅闯闺阁之地?”
沈绍岩笑了一下,自然地走到如意身后开始帮她梳头发。
如意没有阻止,由着他去弄。沈绍岩梳女人发髻很有一手,如意为这个没少嘲笑他,总是说他看着一脸冷峻,没想到暗地里却是个贾宝玉。
沈绍岩握着她的头发,忽然想起七年前他给她剪头发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刚到上海,如意整日闷闷不乐。他于是便提出要给她剪个短发,换换心情。大大的镜子前,她散下一头如瀑青丝,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满是温润的触感。一束长发被撩起,他看到她莹白的脖颈,还有镜子中她披散头发、纯如婴儿的脸,一时出了神,手中的剪刀差点掉到了地上。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到底还是年轻,定力不足,如今七年下来,什么样的感情他都能掩藏得滴水不漏。
如果可以,他愿意这么一直陪着她,可是……
想到那件事情,沈绍岩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如意从镜子里看到他挣扎的脸,眼神中隐隐有挣扎恐惧。
当天她最重要的任务是去说服一个失势军阀的姨太太接受她的采访,可一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多年不见的故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熟悉的眉眼让她霎时怔在原地。而就在同时,七八个大兵冲上来将她一把制住。她没有挣扎,只是愣愣地看着余诗,神情愕然。
巡捕房里,她塞了大把的银元疏通,终于给了她和余诗一个说话的机会。
时隔七年,再见这个当初夺了她一切的女人,如意心中只余惊讶和感慨。余诗也是笑,叹道缘分奇妙。如意追问起当年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余诗略一踌躇,终是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当初你被婆婆冤枉,敬流是故意不管你的。他只想让你彻底忘了他,安心离开。因为我的关系,秦家没有办法再护佑你……”
看到如意疑惑地表情,余诗自嘲一笑:“我本来不叫余诗。毓诗,这才是我的名字。我阿玛是前清的王爷。
“敬流一开始不知道,我不想连累他,还曾故意惹他生气,躲着不见他,希望他可以死心。可谁知他看起来温和,性子居然那么倔,怎么也不肯放手。后来我被阿玛的仇人追杀,他才知道一切。他带我去见了婆婆,婆婆想好好照顾我,刚好那时候你又出了那件事,所以……为了躲避仇家,婆婆烧了秦府,造成我们都死了的假象,然后我们三个改名换姓,离开了北京……
“敬流说你的心太真,他担不起。这么多年,他一直对你觉得很愧疚……”
如意闭上眼睛,回忆起她的敬流哥哥,那般儒雅清隽的模样,微微地笑了出来。
他始终还是关心她的。即使只是当她是妹妹,到底还是关心的。她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
余诗望着小窗外的日光,继续说道:“敬流他上个月参军去了,我现在在给革命党做事,那个军阀是我最近的目标。我们都不愿我们的孩子再过这样的生活,儿女情长只能搁在心里了……”
不顾如意震惊的表情,她继续问道:“你跟沈绍岩在一起了?”
从前她被他骗住了,以为他当真有一个不能忘记的未婚妻。他作出这般无情的姿态,她便较劲似的也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可是如今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而她的感情也已经没办法掩饰了。他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即使天崩地裂也不可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