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将发簪递回去,朝卿如是淡笑了下。
卿如是接过簪子插回发间,笑道,“你说得不错。所以后来崇文先生将‘绝对平等’改为了‘应该人人平等’。朝廷法制、人的出身,太多差异限制了‘平等’,绝对的平等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但正是因为‘绝对平等’不能做到,所以‘人人平等’才会被期待,才更应该被倡导。如果把‘平等’理解为尊重,就好说得多了。出身我们不能决定,法制我们也不能决定,但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男女之间互相尊重,‘所有人’都觉得舒服,觉得这样‘更好’,就行了。可是皇权,君臣,就是让很多人都不舒服的存在。”
稍作一顿,她赞许地看向萧殷,“你很有意思。”
萧殷垂眸,侧颊也染上些红晕,好半晌憋出一句,“……彼此彼此。”
卿如是盘腿坐在树下,示意他也坐下来,“那今天,你能跟我讲讲那晚没说的故事吗?”
“嗯。”萧殷盘腿坐在她身边,把手中的书递给她,“有些热,你拿着扇风罢。”
待卿如是接过后,他徐徐道,“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恐怕要让你失望,就当听着玩罢。我的父亲是前朝旧臣,诈降后被余大人发现,下令处死,于是我和一家老小就统统入了狱,他们死了,我年幼,逃过一劫。没了。”
卿如是微睁大眼,转头端详他,许久说不出话来,直盯得萧殷脸红透了错开视线,她才找回语言,“你父亲诈降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萧殷摇头,“那时我年纪还小,他没对我说起过。后来想了想,不管他想做什么,为人臣子,总要保住最后的气节,好歹做点什么,全了对小女帝的忠义。”
“所以你才会知道采沧畔的主人是叶渠?你父亲告诉过你?”卿如是想到他对采沧畔了如指掌,原是因为有渊源。
萧殷点头,“他死前把采沧畔的密道机关图给了我,让我去找叶渠寻求庇佑,我当时刚死里逃生,信不过降于新帝的人,就没去。反倒是在照渠楼旁边跟乞丐扎堆混了些时日,后来就进照渠楼找活干了,但也没和那些乞丐断联系,有时会接济他们,有时让他们帮我做事。”
原来如此。卿如是沉默片刻,又费解地问,“可你家好歹是从小女帝时期走过来的人,你为什么要去巴结月氏?”顿了顿,她觉得“巴结”两个字似乎重了,“我的意思是,月将军斩杀女帝,间接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为何还去亲近他们?”
“因为月氏的权大,我能爬得更快。”
他用“爬得快”,让卿如是想起前些时候自己那句似有讥讽的无心之言。原来他心底还是在意这说辞的。
却听萧殷从容道,“况且,女帝被杀是必然的结果。就像惠帝被女帝推翻是必然的结果一样。如果把这罪算在月氏头上,未免牵强。刑部的余大人才是下令之人,我父亲跪下来求他放过一家老小,他拒绝了,这才是我恨他的理由。但同时我又觉得他不够心狠,因为如果我是他,我可能连我这个幼子都不会放过。处置叛贼,他竟然心软,我有点看不起他。”
分明讲的是悲伤的故事,卿如是竟因为他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即捂住嘴,“抱歉。”
萧殷抿了下唇,“没事。是有些好笑。”
语毕,两人竟忽然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尴尬的沉默中。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偷《论月》?”卿如是狐疑问道。
她这厢话音落下,墙那边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世子,你等等我啊……”
再抬眸时,月陇西就出现在了视线内。他站定于月亮门处,瞧着他们这边,眸色渐沉。
卿如是愣个神的工夫,萧殷已从地上站起身,朝月陇西施礼,低声唤,“世子……”
“你们探讨完了?”卿如是也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和杂草,伸手把书递给萧殷,“喏,你的书。听你讲得太入神,我都忘记扇风了。”
萧殷没有接。稍侧头看了卿如是一眼,又垂下眸,“卿姑娘的论述亦十分精彩。”
论述?她论述什么了?不基本都是他在讲吗?卿如是有些莫名,但仍顺着他的话道,“哦,谢谢。等过些时候我来找你,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不对,是还没为我论述解答呢。”
萧殷默了片刻,轻“嗯”了声。
卿如是笑道,“那我们这就算是约好了?”
“约好什么了?”月陇西淡声问,“什么问题要解答?”
“你不能知道的,这是我和萧殷之间的约定。”卿如是怕萧殷为难,毕竟云谲盗书的事说出来不光彩,她便为他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