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住好奇,不再追问。转而道,“你接着说,陛下修建的国学府和遗作的关系?”
月陇西颔首,“既然我俩都一致猜测陛下修建国学府的原因与当年大女帝的想法一致,那我便大胆揣度,选拔完人才之后,陛下会制定一套与采沧畔如出一辙的流程,吸引更多墨客去国学府。”
“而今采沧畔的墨客,几乎都是崇文党,由此可见……陛下是真想收服崇文党。万华节那晚,我也跟你提过,陛下极有可能是在复刻女帝王朝。他觉得女帝能做到收拢崇文党的心,他也能做到。”
“可是崇文党的思想原与皇权至上的思想相悖,那么,等陛下收揽了崇文党,这些崇文党的思想就不再是最原本的崇文思想了。或者说,在女帝时期,崇文党的思想就受到了影响,因为一方面女帝尊重崇文党,另一方面女帝的皇权依旧压制着他们,那时候的崇文党所信奉的是‘皇权至上为前提的平等’。”
卿如是明白了。
百年的时间,足够月氏子弟改变固有的思想,自然也足够崇文党改变原来的思想。月氏子弟慢慢了解并追求崇文所描述的平等盛世,崇文党也在潜意识里习惯了帝王的压迫。
如今月氏和崇文党的观点与立场都不如百年前那批人鲜明,不如他们斗得那么纯粹。那时候的两方几乎就是针尖对麦芒,观点完全互斥,站这边就不可能接受对立方的任何观点。
所以,崇文党的思想并不是错误的遗作修复本扭曲的,而是这个时代,和这百年的时间扭曲的。有些东西就是会变。
如今,两方的观点却在时代的改变下互融了许多。
那么按照这个走势分析,由这样的两批观点有互融之处的人修复出来的崇文遗作,也是不伦不类。
除非她亲自以默写的形式进行修复。可是,如月世德当初所言,那样的话,修复的成果就不是陛下想要的。陛下想要的既不是最纯粹的崇文党思想,也不是最纯粹的月氏思想,而是专属于他的,两相融合的东西。
卿如是恍惚间看透了许多东西,却对未来愈发迷茫。
那她还要继续下去吗?去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复遗作?那样岂非毫无意义?
“且将要做的事情做完,其他无力更改的,只好随它去。”月陇西一顿,又轻声补充道,“想必,当年我祖上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修复遗作的。他不曾深入了解过崇文的思想,但他后来为修复遗作恶补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尽力了。无力更改的,只好随它去。”
卿如是眸光微微发亮,须臾,缓缓抬起眸,怔然凝望着他。
眼前这个人,好像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怎么就这般了解她呢。只言片语就为她指明了方向。哪怕这方向不一定正确,总归不会教她沉溺于迷惘的困境。
忽地,她朝他笑了,眉眼弯弯。
月陇西一怔,喉结滑了滑,垂下眸,执杯抿了口茶,掩住微翘起的唇角。
“你打算如何解决手札的事?”卿如是想到万华节那晚月陇西说的话,再结合方才的结论来看,陛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手札肯定也是要给陛下的。
“既然陛下留着月世德还有用,那就不能将手札的事嫁祸给他,让他被定罪。我准备把月世德关几日,等选拔结束后再放出来。少了他的参与,选拔能对崇文党更有利些。”月陇西斟酌道,“至于手札,我直接将它推给叶渠就好了。前朝旧臣留着女帝的随笔做个念想也没什么说不清的。”
卿如是狐疑:“……这么草率?”他似乎总爱用些过于简单粗暴的法子解决看似麻烦的事。
月陇西笑,“行之有效即可。这件事陛下暗示我的意思,就是要我放过月世德,但要查清手札的来历,我做得越简单,陛下越不容易起疑。若设局复杂,绕多了弯子,陛下反而会多想。帝王么,都是这样的,脑子有问题,什么都喜欢往复杂的想。”
“你倒是很清楚帝王的心思。”卿如是随口道。
月陇西挑眉,未言。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卿如是抬眸看他,发现他也凝视着自己,不晓得在想什么,对望须臾。月陇西先躲闪着错开了眼,低头去喝茶。
卿如是亦懵懵地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想到昨晚从他的指缝中看他眼睛的情景,心怦怦地,侧颊泛红。她压住心口,径直起身出了门,往卿母那里去。
院子里,卿母斜倚着美人榻,指挥丫鬟拾掇东西。看见卿如是走进门,她笑着招手。
“如是,来坐。”卿母给她挪了些位置,待她坐下后,跟她道,“明天晌午,跟陇西一起过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