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复杂的表情的杀伤力比发火还要大百倍,若有一门如何掏心掏肺的学问,顾淳现在恐怕恨不得学个十年八载。他看向她的眼睛,缓缓道:但送你扇子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是公孙大人的女儿。那是真正送给阿瑜的及笄之礼。
真正送给阿瑜这几个字直接把公孙瑜的眼泪逼出来了。
她心里清清楚楚,在这个地方,别人的礼遇也好、算计也罢,都是基于公孙彦遗孤的这个身份。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她不说不提,却不代表自己已经真的活成了古代人。
这一刻,公孙瑜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我不是也在骗他吗?
我所披的面具,难道不比杨岷那层更厚、更无法言说吗?他会相信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人么?
这念头一出,公孙瑜便觉得如鲠在喉,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一些,闷得她难受不已。
她又随手抹了抹眼睛,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次我信你。那除了‘杨岷’这个身份,你还有瞒我什么吗?
公孙瑜本期待着一个我都说了的完美答案,没想到顾淳居然面露难色,缓了半晌,有些可怜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杨岷’,要娶你。
公孙瑜一口茶喷了出去。
天将破晓的时候,在家里坐如针毡的顾烨终于等来了顾淳。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话,就被顾淳一个喷嚏打的退了回去,急慌慌地从里间拿出了一件厚实的衣服。
苦肉计成功了吗?顾烨半是生气,半是担心地怼了一句。
看着还行,顾淳搓了搓手,坐在桌旁,彷若无事地朝他笑了笑,其实她早就消气了,后来呆了那么久,都是在订什么真的和‘杨岷’成亲后的条约。
阿瑜同意了?顾烨还有些惊讶。
为了拿回朱雀符,顾淳说,阿瑜觉得这是个机会我觉得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在杨月面前已经允了这桩事,迟早也都是要和她坦白的。
那你你顾烨想到这两人一戳就破的那点旁观者明的小心思,顺口就想多问几句,你了半天,却都觉得问出来不太合适。
我不会,顾淳轻声道,像是在劝自己一般,不会当真,也不会让她置身危险。
顾烨依然看着他,还摆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是谁?顾淳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会再次毁了这份信任,会让她觉得我把她当做谋划的筹码。但我们都不是会为了感情放下一切的人。况且
他突然正色起来。有那么一刻,顾烨甚至想逃出这个屋子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却总觉得顾淳没有亲口说出来,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至亲的背叛和交错的阴谋,没有划满伤痕的过去,他和顾淳依然能带着少年最诚挚的期盼,每一刻都在为了新的王朝一天比一天更好而努力着,虽有地位之差,却亲如手足。
然而,没有人比顾烨更清楚地知道这是妄想。他们在边疆一同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他也最明白,顾淳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我觉得千寒毒,又开始发作了。顾淳沉声说,尤其是落水的一刻,那种感觉,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顾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窗外的一阵鸡鸣声打断了。
新的一天就像是一个带着魔力的咒语。
不论前一日是悲是喜,是位于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是站在人生的巅峰还是坠入深渊,当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荣光会散,喜悲会淡,绝望的槁灰中也会再开出希望的花苞。
顾淳略作休息,便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入了宫。
西戎国王乌离一行人脚程极快,比预计还早到了两三日,已经住进了别殿。早朝刚刚结束,官员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时不时停在台阶上交谈几句。顾淳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些人各怀心思,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瞥向早朝的主角儿乌离和他的随从是最后走出大殿的人。
乌离身材高大,深邃的眼睛中总是透出锐利的光,却刻意压制了几分戾气,像一只收起翅膀的苍鹰。他蹬着一双革靴,似是按照中原的礼制把西戎的服装略略修整了一番,编起的辫子也扎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