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过往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欺骗吗?甚至失忆醒来这段时日的恩爱缱绻也都是在做戏,不曾有过半点真心吗?
他不明白,但就算不明白,如今也可不必追究了。
这一次昭景煜来此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狼狈,面色失血苍白,死寂沉沉的气息像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谷底,而那个被他囚在此地的人反而要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昭景烨衣着干净,除了手腕上未取下的铁链,他悠然靠在墙壁上,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这段时日好生伺候的如今面色红润,眉峰上挑,自在闲适如入家门。
“啧,你这是?”
昭景烨讥讽的笑出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每次来都要癫狂发疯,戾气腾腾似要弄死他的人,这一次竟然诡异的平静,一双黑眸如深潭,深渊一般,看不到底的浓黑,但只静静看他,眼睛里一点以往看他时的嫉恨嗜血都不存。
很奇怪啊。
昭景烨站起身,带动锁链一阵“叮咚”响,他甩了甩手,铁链撞击的声响在石壁里回音不绝,几乎刺痛耳膜。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他这个弟弟面色苍白的厉害,整个人未走近都能感受到某种绝望到死的悲痛。
昭景烨嬉笑着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何事?
长溪大概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
昭景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不会是长溪不要你了吧?”
是啊,他很快就会想起来,很快就会弃孤而去。
昭景烨见他这么说,这人还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笑容慢慢淡下去,“是长溪清醒了吗?”
昭景煜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昭景烨欣喜若狂,猛的又上前几步,铁链响声不绝于耳,“那你快带他来见本王啊!”
说完才觉自己这么说不对,这人怎么可能会主动让长溪见他,如果不是告诉了他生死蛊的事情,怕是早已把他碎尸万段了。
他抿了抿唇,收敛了笑,沉声道,“看的出来你这几日想本王好好活着,应该已经相信本王所说是事实。”
“长溪所爱一直是本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对,他一直都在痴心妄想,一直都是!
昭景煜心口疼的麻木,身上伤口血肉似在缓缓撕裂开,有温热的血渗出衣衫,他突然觉得冷,又冷又疼,但他就在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中慢慢笑了一下,
“那孤,成全你们。”
昭景烨,“………”
成全?
站在一旁的叶枫,心口一跳。
这话好像五年前的殿下就说过一次了啊!
当年褚长溪刚离开那会儿,是殿下最为艰难的时日,被废太子之位,先皇大怒,牵连甚广,身边人怕被连带,纷纷撇清关系,可谓众叛亲离。但最让殿下所不能承受的是褚长溪弃他而去,因此整日心疾呕血,醉酒度日。一次寰宫走水,那时的太子殿里连太监宫女都另奔他主去了,宫里人人避之蛇蝎,走路都不过及,所以等人发现寰宫大火时,火势已有些不可控。
但那会儿殿下却坐在火海里不愿走,他一身衣裳似几日未曾换过,胸前沾有酒渍和斑驳的血迹,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但他却坐姿端正的坐在书案前画一副画像。
画像中人正是年少时的褚公子,白衣玉冠,手持玉骨纸伞,在大雪里静静等候着谁的模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神情专注,一笔一画皆认真又熟练,仿佛已画过千万次,但每一次他都虔诚以待,一腔热忱,身侧火势已大,冲天的火光映上白纸上的人像是染了艳红的血色,但他仍然面色沉静地坐在那儿,只在看见画像中人时,露出温柔笑意,衬他苍白销骨的面容,身后灼烈大火的红光,照他眉眼凄唳如以人血为食的恶鬼。
那时的叶枫都怀疑他的殿下是不是已经疯了。
“殿下,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跪在他身侧的汪庆已是泪流满面。
但殿下提笔的手还在蘸着墨汁,挽袖作画,他看着画像中人,微微的笑意,天真又餍足,淡然回道,“你们都走吧。”
“孤的长溪要为他所爱之人扫清障碍,致孤于死地……”
“孤那么爱他,又怎能不如他所愿。”
那是叶枫第一次看见那个隐忍狠戾,暗中谋划步步为营,争夺天下的太子殿下,突然想要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只为成全一人所愿,他相信殿下所言非虚,就像是他甚至想到这场大火也许就是殿下刻意为之。
殿下眉眼温柔含笑地看着画像中人,他笔锋很慢,每一次落笔都倾注全部爱意,他所有温柔都似给了画中人,他眼里没有不舍,没有不甘,没有任何愤恨怨怼,有的只有释然和满足,还有莫名的满心欢喜,以致他眼里晶莹水光,比身后大火还要亮的惊人。
“长溪所愿,孤都会成全,”
殿下边画边道,“他怎么就不懂呢?何苦他委屈自己在我身边做戏,何苦他费力欺我瞒我,只要他说,孤如何不给?”
“不过这天下。”
“不过就是孤的命。”
“孤有何舍不下……”
说是那么说,但叶枫跪在他面前,愣愣地看着那般模样的殿下,面色惨白,绝望至极,却笑的柔情万千,各种矛盾纷杂,让他癫狂的模样,看着可怜又可悲。
“殿下现在就要放弃了吗?”
叶枫抿了抿唇,火光逼近,浓烟滚滚,灼烫,呛人,几乎要窒息,“也许事有隐情,一切还未明,可再找褚公子问清楚啊。”
还有什么好问的?
昭景煜亲眼所见长溪与三皇兄亲密,此次巫蛊之祸虽长溪承认是他亲手所为,但即便不是,也可根据线索得知是三皇兄一党设计,长溪既然选择的是三皇兄,此局若破,他若胜,那就是三皇兄死。
他怎么舍得让长溪伤心啊!
褚长溪就是在他面前受一点点轻伤,他都恨不得以身代之,愿付千倍百倍的疼痛替他。
昭景煜此生唯他,珍之重之,胜过这世间万物,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不必了,”昭景煜终于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汁,垂首看画的神情,像看他此生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我死了,便可成全他们。”
三皇兄日后为帝,也可更好的守护长溪,他心中那般所愿。
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画像,像是看见了真人,带着满足的笑意,身侧大火已经快要烧至他脚下,火舌即将舔舐上他的衣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即将要被烈火焚身而亡……
这种死亡方式过程中会产生的疼痛,叶枫一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发怵,他心有不忍,眼泪夺眶而出,“殿下,您即便要……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啊……大火烧身……该……多疼啊。”
昭景煜淡然的笑着,衣衫不整,面容狼狈,但眸光柔亮,说道,“大火多好啊,一来可烧尽孤与长溪之间的过往,不必被有心人利用牵连他,二来孤不能死有蹊跷不愿,不然会被人栽至三皇兄头上,何必再惹长溪烦忧,寰宫这场火,若能烧的干干净净,孤的长溪日后便也能干干净净。”
“与他所爱双宿双飞,得偿所愿,多好啊。”
叶枫心惊不已,殿下死了还要为褚公子考虑,但是,“褚公子并不知道殿下为他所做的一切啊!”
这能换来什么啊?
但昭景煜只是端凝着画像,察觉哪里不对,又提笔在画像中人腰侧添了一块玉佩,这是他初见褚长溪时的模样,那时的小小少年郎还没有带着这玉佩,
“不必让他知道,你若还当孤是殿下,感恩孤知遇之恩,今日这场大火之后,便帮孤让寰宫中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务必不透漏出去,必要时杀无赦。”
叶枫,“……”
“你们都出去吧,”昭景煜看了一眼身侧一直啜泣的汪庆,对叶枫道,“再不走许真来不及,孤今日唯信你们二人,甚是感激,孤一人身死即可,你们且快离去吧。”
说完他低头看画,浓烟弥漫,呛的昭景煜忍不住咳嗽,咳得狠了,有血水从手中指缝中溢出,滴落在画像上,画中人雪白身姿顿时像白雪巅绝处开出艳丽红花。
昭景煜顿时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擦拭,但越擦越红,涂染之处也越多,画像中人模糊在一片血红之下,身形已不清,昭景煜一直从容温柔的神情终于剥裂,露出底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内里。
“孤这一生所得不多,所求也不多,唯长溪一人千般不舍,也万般不如意,”
昭景煜说着,眼睫轻轻颤动,泪水便涌了出来,落的安安静静,水珠落在画像上,红色又被晕染开,画像中人的身形彻底看不见,他惨白着脸,笑的又疼又苦,
“孤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好想听他说句话,哪怕不带丝毫情感,哪怕是有目的的虚情假意,昭景煜真的很想再见见他,可是就连这画像虚影都不能如他意。
烈火焚身的疼痛又如何比之他心口的疼………
叶枫那时看着对着染血的画像无声流泪的人,是真的觉得他会死在此处火海,无论他如何说,殿下也不会动摇的。
好在最后是冲进来的卫七,给了所有人一线生机,殿下本已把只听命于他护他安危的暗卫全数遣去保护褚公子,听褚公子命令,但卫七如今回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连昭景煜都面色紧张问他,发生了何事。
卫七禀明了褚公子不知因何故“失心”如痴傻之人,才让殿下主动走出去,着急的安排他们先去调查此事。
殿下死是为了褚公子,后来求生也是为了褚公子。
他觉得丽王不可托付,觉得褚公子之事必有隐情,于是他不再以死成全,他重新谋划去夺帝位,他把褚公子从丽王手中抢回来,又把丽王囚于地牢,大概也是想问出褚公子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但丽王一直不言明。
那五年,殿下一心围在褚公子身上,什么天下安危,什么大昭子民,他似通通不在乎,后来慢慢的,隐忍内敛的小殿下脾性变得阴晴不定,暴虐凶残。
为求得褚公子恢复意识,陛下用尽了方法,最后是听街上乞丐所言,去寻了那座山,整整一百余石阶,以天子礼,一阶一拜,最后额上血肉模糊,才求的古寺中唯一的僧人开门。
叶枫那时以为那乞丐和那老和尚都是骗人的,什么点长明灯千盏,什么掌心血画经文符禄万册……便可求一人魂归,可谁知,陛下在那待了月余,诚心做完了所有,回宫之后,褚公子真的清醒过来了。
虽然是失忆,但叶枫也觉得是上天恩赐,给以陛下和褚公子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如今………
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地,那时背后燃起的烈火,即将烧身,但小殿下笑着说,“孤,成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蠢哭的作者总是错过时机,好了感谢~,晚上还有一章,谢谢啦!!!感谢在2021-12-2522:41:282021-12-2813: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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