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江河拎起母亲做好的排骨汤,抱起一只小土狗准备出门。
于桃花送他出门时,照例叮嘱一声:“大河啊,你小心点。”
“妈,放心,有土豆呢。”江河指着怀里的中华田园犬——土豆说。
于桃花瞅了眼丁点大的土豆,不禁忧心忡忡的,“这么小,能看家吗?”
江河好脾气地说:“又不要它抓贼,只是帮我盯着有没有人过来就成。土豆,这点小事你办得到吧,是不是?”
他点了点小狗湿润的鼻子,引来小狗呜呜叫着,信赖地用鼻子蹭蹭他的指尖。
送走儿子后,于桃花坐在椅子上叹气。
牛棚里的都是儿子的老师,儿子一身本事从人家那里学的,得尊师重教。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儿子才学多久,又能造自行车还能修好报废的拖拉机汽车,他的老师们肯定更有本事,怎么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了呢?
江河来到牛棚时,宁教授一群人已经等在那里。
“怎么带只小狗过来?”宁夫人惊讶地看着江河手上的小狗,“有三个月了吗?”
“大林叔家的狗生了好几只狗崽,养不了这么多到处送人,我就要一只过来。”江河『摸』了『摸』狗头,没说大林叔原本的打算是将狗崽们溺死的,这年头人都养不活,更不用说养狗,也是无奈之举。
幸好他开口要了一只,才保全这些狗崽。
现在村民们就喜欢跟风,觉得他做的事都是对的,也跟着养小狗,小狗全都有着落。
江河将小狗放到地上,“放门口警戒,省得你们每回都匀出一个人在外面盯梢。”
“这么小能顶事?”宁夫人喜爱地『摸』了『摸』围着她转的小狗。
“我的狗我有自信。”江河说着,将带来的饭盒递给宁夫人,“师母,这是今晚的宵夜。”
宁夫人打开超大号的饭盒,满满一大盒排骨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不由得叨念,“我说不要每回都拿肉过来,肉多难得啊……”
大河老说他们身体虚要多补,每次过来不是鱼就是肉,明明他们都没痛没病的,被他用中『药』调理过的身体比几年前还强些呢。
江河并不搭这话,适当地转移话题,“师母,你没注意到吗?我今天将拖拉机修好了。而且这次我还用上宁老师教的物理知识,对发动机稍微改造了下。”
“用了哪种知识?”宁教授听得心痒难耐,“下午时我们都注意到动静,只是不好靠近。”
他们是被村子放逐的人,不管和谁靠近都会给那些人带来危险,不如自己识趣些,没有特地和谁接近,更不会往村里人多的地方跑。
等听江河说完后,宁教授惊住,“你是将发动机改造了,不是化油器?”
江河道:“电喷发动机更省油,还能改善燃烧不充分、产生黑烟、马力不足等情况。”
在知道这年代的汽车、拉拖机的耗油量时,江河简直是眼前一黑。
就算是产油国也经不起这么耗啊!后世有“车买得起、用不起”的说法,这年头简直就是不仅车买不起、油更用不起,发动机吃的不是油,是黄金!
“咱们国家是贫油国。”宁教授的手都在抖,“几年前脚盆国的东洋公司取得转子发动机的专利,将发动机的耗油减少百分之四十,我们国家太穷、底子太薄,外界还封锁技术,导致咱们国产的发动机都是耗油大户,你改进的电喷发动机燃油供给更精确,更省油……这是走到所有国家的前面啊。”
江河笑了笑没说话。
算不上贫油国,只是还没发现罢了!算了,石油是不可再生资源,能省就省吧。
宁教授激动地抓住江河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大河,我马上找人将消息传到京城……”
只是找谁呢,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冒险,还得搭上人情。
“老师您别急。”江河端起桌上水递给宁教授,让他别那么激动。
宁教授的年纪大了,万一岔气可不好。
宁教授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冷静下来。
“大河,你不愿意?”他急切地说,“大河,单是这个发动机就让你能进入国家研发中心……国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咱们国产的汽车,那些外国人压根看不上,原因就在于发动机,这个发动机如果深入研究说不定可以用在航天上,我们国家的航天事业刚开始起步。大河,你一定得将研究图纸上交国家……”
“不是,我乐意将图纸上交国家。”江河轻拍着宁教授的手,坚定地说,“我只是想说,宁老师,我将这份功劳让给您,你们现在的处境能改善吗?”
宁教授愣住,他傻傻地看着江河,突然想起和小儿子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小儿子当时说:“你说你为什么那么蠢?!!当初你们待在米国多好,有汽车、有洋房还有佣人,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国家,傻瓜一样过着清贫的日子,死守着那点工资勤勤恳恳的为国家输送人才……你看你对你的学生多好啊,结果你被打倒时,谁会认你?”
小儿子歇斯底里地喊着:“都是你的错!如果我们留在米国,你还是我尊重的爸爸,我们过得体面又有尊严,不愁吃和穿,更不用担心哪天被当成臭老九打倒……别恨我举报你,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那时他的心都碎了,浑身如坠冰窑。
冰冷的风一直在吹,身体仿佛被冰冻,永远都没有解冻的一天。
不仅小儿子举报他,细心教导的学生也背叛他……
后来大儿子下落不明,孙子不知流落何方,妻子在暗中哭泣……
这些都是煎熬啊!
他的心被反复地煎熬着,熬尽了一生的苦水,化为命运的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可他仍是没有怨言!这是他的国家,抚育他祖祖辈辈的国家,先贤们洒下热血、耗干眼泪,牺牲『性』命仍百折不挠的国家。
他这辈子对不起妻儿,可从来都对得起立在足下的土地!他可以拍着胸脯说,即使他死了,他的傲骨也写在这片土地、千百年不屈的灵魂里。
终于,宁教授眨去眼里浮现的泪意。
“大河啊,老师这辈子还是值得的。”他叹息道,“只是大河,老师不能这么做。”
牛先生和龙先生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睛里都是湿意。
这世界并不完全是黑暗,总有人为你点燃叫希望的火把。
江河一脸沮丧,“真的行不通吗?您不是说这发动机很重要吗?”
宁教授安慰地拍着他的手,“是很重要,重要到如果特务知道,绝对会来抢夺……只是大河,我们的情况特殊,发动机的功劳能让我进研发室,但小牛和小龙还是不能离开啊。”他苦闷地说,“只怕到时,我离开的事激怒仇人,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对付小牛小龙。”
他赌不起这个结果,不能让小牛和小龙受到牵连,他们已经够苦了。
牛先生和龙老师互相看了一眼。
龙先生说:“宁叔,婶婶的身体不好,你们还是离开吧!我们没关系的,你要是进了国家研发中心,对那些人而言反而是个威胁,他们不敢轻而易举的对我们下手。”
宁教授摆摆手,“那也只是一时罢了!我的年纪大了,思维僵硬,过几年研究不出新的东西,不能立下新的功劳,那些人肯定会逮着机会对你们下手。”
江河若有所思,所以还是得全部人都立下功劳,大家一块离开才行是吧。
晚上喝的排骨汤是『药』膳,里面含有助眠的成分。
江河才离开,几个老师就困得不行,一个个打着哈欠爬上床。
不一会儿,他们就睡着了。
离开牛棚后,江河并没有回家。
他在黑暗中矗立着,仰望着天空,数不清的星星仿佛下雨般,将亿万星光投『射』到地球。
“流星!”
村里有还未休息的村民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喜地叫起来。
仿佛昙花一现,在瞬间迸发一生的繁华,惊艳所有凝视它们的眼睛。
当黑暗再次笼罩大地时,村民们带着兴奋和这个年代极其不符的诗意进入梦乡。
牛棚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睡着,不远处的牛也跟着睡着。
江河慢慢地走在黑暗里,朝家的方向走去。
“宿主,后悔吗?”系统冒出来,“那位宁教授已经六十多了吧?可能还活不了二十年,那造梦仪你都浪费了,换个年轻点的科学家,不知能发明出多少东西呢。”
点燃科技树的功德也挺多的,宿主做了亏本的买卖。
系统叹息着,“造梦仪原本可以用三个世界的,你看你一口气全用完,白费了一个世界的机会。”
江河心平气和,难得开玩笑说:“所以你是系统不是人的原因就在这里。”
系统的机械音里都是『迷』『惑』,“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所以你没有人『性』啊。”
系统顿时怒了,再次下线,没人『性』它知道,这是骂人的话。
它虽然是系统,但也不能这么骂系统的吧!
黑暗里,江河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悲惨的事,宁教授一家子可能还不是最惨的,可我没看见。我看见的不能当作没看见,我努力将视野所到之处的不平消失……”
“总有一天,我会看得更广,站得更高!”
天『色』已经大亮,牛棚里除了宁夫人,其他人都没醒。
宁夫人看着床上熟睡的宁教授,见时间差不多,忍不住将他叫醒,“老伴醒醒。”
她心下奇怪,平日这时候,丈夫早就醒了,还有小牛小龙,今天怎么也跟着赖床?
宁教授打了个哈欠,精神有些不好。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宁夫人有些紧张地问,生怕他又生病。
宁教授『揉』了『揉』脑袋,精神不济地说:“一晚上都在做梦。”
宁夫人终于放心,笑着问:“那你做了美梦还是噩梦啊?”
宁教授『摸』着下巴,回忆梦中的一切,笑呵呵地说:“当然是美梦!”这梦美得太真实,感觉给他一个实验室就能上天了。
牛先生和龙先生同样精神不振地走出牛棚,神『色』都有些恍惚。
宁夫人看到他们,不由好笑地问:“我说你们不会也做了一晚上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