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局势如同一条迷雾中的河流,谁也不清楚前面是暗礁激流,还是深不可测的漩涡。
她都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
凤辇下的武则天遥望远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第一次来觐见朕时,朕杀了你该多好?”
张易之表情沉稳淡定:“那晚政变,不救驾多好。”
“子唯,你让朕陌生,你变得太可怕了。”
“你逼我的。”
“君臣一番,总该有个善始善终,只可惜,事往往不如人愿。”
“是啊,臣也不想的。”
“朕这一辈子,从未有人能如此羞辱朕。”
“总会有人开先河,为什么不能是我。”
武则天盯着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听着那让人脊骨发寒的笑声,群臣噤若寒蝉。
母慈子孝之下,是森然冰冷、是僵持,是相杀!
不过短时间内,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
从表象看,刚刚认子,就算双方心中藏着怨恨,也要顾及天下百姓的看法,表面上必须营造母子其乐融融的虚伪行径。
内里看,陛下和张巨蟒彼此都有能力毁灭对方。
但是又顾忌重重。
越是这样,双方越会投鼠忌器,从而形成相互忌惮,不动杀机的局面。
也可以俗称为——
冷战!
这种僵持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就看双方谁先按耐不住。
要是谁露出稍纵即逝的破绽,苍生社稷就要动荡了!
但是显而易见,张巨蟒成了赢家。
能跟主宰江山的皇帝对峙,甚至占据上风,这何尝不是一种恐怖的强势?
崔玄暐冷笑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驯兽师遭到反噬了。”
自以为高明的驯兽师,把一只幼虎放在笼子里饲养。
可等到老虎长大了,驯兽师却对此浑然不觉,或者故意视而不见。
最终老虎撕破铁笼,张开獠牙对准驯兽师。
听到崔相低声的话语,诸多官员相继点头。
此獠已经走出了陛下的阴影,挣脱了皇权的束缚。
“不满二十四岁啊!”有大臣悄悄感叹。
说句大不敬的话,此獠不仅能熬死陛下,还能熬死庐陵王和相王。
就像三国末期,司马懿靠年纪优势摘了桃子。
身旁的同僚似在回忆什么,心有余悸道:
“你要想想此獠做过什么事?”
那大臣怔了怔,根本不需要拼凑记忆,那些事迹很快浮现在脑海里。
拒绝做陛下面首,声名鹊起。
当街刺杀万国俊的儿子。
朝殿杀堂兄除害。
在皇城剁掉令人闻风丧胆的来俊臣!
之后,此獠行事越来越恐怖。
勒令寺庙交税,杀高僧和尚如屠猪狗。
北上,一夜覆灭四十多家世族豪强!
一战抹去突厥帝国,让天下万邦震惊。
宗庙杀宰相,斩皇孙!
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
前些日子,屠了皇族!
现在,可怕到跟皇权分庭抗礼!
最后呢?
念及于此,那大臣竟觉得浑身透不过气,有股窒息感袭来。
张巨蟒完全是以鲜血人命铺垫自己的上升道路。
回首望去,阶梯路上累累白骨,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现在站上阶梯最顶端,此獠能容许有人跟他并肩?
大臣偷偷觑了陛下一眼,头皮发麻。
“回宫!”
威严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号角声吹起,旗帜飘扬,队伍重新出发。
武则天坐在凤辇里双目微闭,神情疲惫,脸色就像道路两旁坠落的树叶一样,显得枯黄而了无生气。
落日的余晖透过半掀的帷幔照射进来,斑驳陆离地打在她的额头上。
武则天拿起锦榻边上的铜镜,看了一眼。
骤然发现,自己眼角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条正在困境中挣扎的蜈蚣。
“砰!”
她将铜镜狠狠摔在地上,透过帷幔,死死盯着凤辇外那道白袍。
“为什么!”
……
武氏宗庙。
百姓早已散去,满朝权贵窃窃私语。
众人的眼神皆投注在储君武三思身上。
皇帝认了儿子,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武家宗庙走一遭,还得李家宗庙打个转。
陛下必须带张巨蟒祭祀,告诉先辈们,朕收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