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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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刷新。
……
……
……
大都督府。
昏暗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毕构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参茶。
对面的中年儒生一袭青藏色长袍,模样温文尔雅。
“毕长史,益州至关重要,王爷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恭奇正满脸严肃。
毕构斜睨着李义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虽然我对撤出剑门关的决定不敢苟同,但王爷只要来益州……”
顿了顿,他中气十足道:“整个益州,他说了算!”
望着对方坦荡自信的模样,恭奇正略松一口气,转而喟叹道:
“张巨蟒名声在外,我军闻之便失战心,关隘小道已经有逃窜的士卒,继续僵持下去,我军据守的优势也会被磨灭。”
毕构凝视着他,紧皱眉头:“此獠毕竟刚刚覆灭草原,携无上威势……”
似乎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话:
“毕长史,张巨蟒无容于天地之间,人人得而诛之。”
“大唐基业百载也,今王爷以恢复李唐正义为战,铲除天底下罪恶的禽兽,四方忠臣无不响应!”
闻言,毕构抿了口茶,直接问:“有多少援军?”
恭奇正喉头滚动,“暂不清楚。”
嚯!
毕构嚯然起身,冷视着他:“我压上身家性命,你们竟还对我有所隐瞒?”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战以太原王氏,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严厉告诫王爷,不许泄露丝毫信息。”
见毕构神色舒缓,他继续补充道:
“神都政变就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败垂成。”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数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动作。”
话音落下,毕构僵硬的脸庞变得平静。
在庞大的门阀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资格愤怒,连李义珣都已沦为傀儡。
布局越谨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机会更大。
他坐下后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王爷说过的话……”
“毕长史放心。”恭奇正郑重无比道:“王爷允诺的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
毕构轻轻颔首,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眼底却闪过兴奋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恭奇正看着毕构,两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辞离去。
一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抱拳施礼,等恭奇正走远,才低声禀报:“长史,有人求见。”
毕构眉间闪过不悦,“有无拜贴?”
“没有。”护卫略顿,紧接着说道:“此人言称,长史若不见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放肆!”
毕构眸中陡然凌厉,冷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让他在大厅等候。”
“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夫绝不轻饶他!”
……
大厅里,陈长卿坐立不安,心中痛骂了一百遍张巨蟒!
该死的,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贫道!
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毕构进厅,居高临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尔是何人?”
陈长卿额头沁出冷汗,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轻笑道:
“毕长史请坐,接下来说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毕构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陈长卿学着子唯八风不动,处之泰然的姿态,淡淡开口:
“要想救你儿子的命,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满月楼。”
毕构眸子里闪过惊愕,这句话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终归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确定要和老夫开玩笑?”
陈长卿不置可否,弯腰从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毕构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层层打开布料。
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毕构瞪圆眼睛,抓着断手的手在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冒了起来。
“你敢伤吾儿?”
他像发疯似的,整张脸都狰狞扭曲起来,死死凝视着陈长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无情的报复。
陈长卿恐慌的情绪反倒慢慢消散。
经常面对子唯这尊地狱杀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毕构的气势恐吓简直就是小儿科。
陈长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只手么,你为什么要用杀人的目光看我?”
毕构攥紧双拳,目眦欲裂,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祖儿的手,你威胁不到老夫。”
“哦?”陈长卿拖长音调,似笑非笑:
“毕长史日理万机,怎么会像妇人一样去留意自己儿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来鉴别一下。”
毕构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多宝寺赠给祖儿的。
“来人!”毕构怒喝,声音有轻微颤抖。
陈长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
“你最好惊动整个益州,那样你的儿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这张趾高气昂的脸庞,毕构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内心的杀意。
一个护卫入内,毕构摆摆手:“先退下。”
说完颤着手包好断手,放进怀里,快步离开大厅。
陈长卿像在逛自家一样,大摇大摆跟在身后。
绕过几条游廊,毕构停在一座奢华精致的院落,找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紧张,看到断手后面容惨白,竟然当场失禁。
毕构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阴寒的光芒:“是祖儿的手?”
女婢吓出哭腔,“是……是……”
公子这只手整天伸进她抹胸,甚至那个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两颗小痣,一模一样。
毕构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开,身后还传来轻佻的腔调。
“美人儿,胆敢说出去,你可会死的哦。”
等她走后,毕构一脸阴鸷,寒声道:
“你信不信,老夫会让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陈长卿毫不掩饰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毕祖陪葬,很公平的买卖。”
末了,他背负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毕长史只有这根独苗啊。”
嘴上这般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愤怒。
笑话!
你儿子的命岂有贫道矜贵?
贫道好歹有个县男爵位,跟着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儿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约呢?”
毕构阴冷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刀锋,带着嘶哑。
陈长卿转头看着他,略挑眉,“谈崩了是吧,行,现在叫人来杀了我。”
话罢挺直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毕构紧紧盯着他。
陈长卿心惊肉跳,背后早被冷汗打湿,此时更是恐惧。
你不会真不顾你儿子的死活吧?
过了很久,久到陈长卿脊发寒,差点想说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祖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杀了你全家!”
毕构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
陈长卿长松一口气,面前却不动声色:“记住,单独前来,否则后果你清楚。”
说完拂袖,昂首阔步离开。
走了几步,陈长卿蓦然转身,冷冰冰道:
“千万别派人跟踪我,还有,做任何决定前先想想你儿子。”
“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砰!
毕构胸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鲜血淋漓。
他发誓,救出祖儿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脑袋!
陈长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刚登上马车立刻瘫倒在锦榻上,大口呼气,双腿亦抖如筛糠。
……
子时,月光幽幽,静静洒在大街小巷。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毕构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帷走下马车。
陈长卿就站在楼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进酒楼。
毕构环顾四周,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可祖儿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
包厢外,陈长卿止步。
毕构冷视着他,而后毅然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个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迹。
“你落在后面的护卫全死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独自前来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可落在毕构耳里,让他如坠冰窖,很罕见的生出恐惧。
怎么可能?!
自己那二十多个护卫全死了?
“再剁掉毕祖一只手。”
声音继续响起,魁梧汉子领命而去。
嗡!
“不……不要。”毕构瞬间失控,嘶声大吼。
可魁梧大汉状若未闻,迈步离开包厢。
毕构头皮发麻,双眼也变得赤红,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条件,若是祖儿失去双手,你觉得老夫还会跟你上谈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
“我从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让别人长记性,你儿子成为残废挺好的。”
说完缓缓转身。
毕构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变得极为骇然。
心中惊惧到极致,连神魂都在忍不住颤栗。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气,几乎席卷全身。
张!
巨!
蟒!
“瞧把你吓得,张某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张易之随意笑着,一步步走到毕构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很可怕么?”
“初次见面,你儿子的一双手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不算寒酸吧?”
他虽然在轻描淡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毕构面色发白,四肢发麻。
毕构知道,张巨蟒隐藏在俊美温润下的真实面容,绝对恐怖到惊世骇俗。
为什么会无声无息来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爷,饶祖儿一命吧,您权倾天下,何必跟他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开恩。”
毕构声音颤抖,不停的弯腰乞求。
“王爷?”
张易之表情骤冷,一脚狠狠踹在毕构胸膛上。
势大力沉的一击,毕构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嘴里呕出鲜血。
张易之寒声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从一品的王爷?我带兵驻扎剑门关外,你可曾派人拜访过我?”
毕构面容不由得剧变,强忍着痛楚,赶紧请罪:
“是下官失职,请王爷责罚。”
张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轻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总理大都督之职,管辖益州的军事大权。”
“这种战争的僵持阶段,你掌有兵权,竟然没有来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为我的敌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落,毕构只觉可怖的寒气从脊椎骨席卷到头盖骨,让他忍不住颤抖。
“下官公务繁忙……”
“行了。”张易之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不耐烦道:
“跟李义珣有什么勾结,一一道来吧。”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构神色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浑身竟散发着尽在掌控的气势。
张易之身子前倾,很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一个儿子不足以让你臣服,毕竟死了还能再生。”
“可魏县毕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员,在益州八面威风,难道忘了远在老家的族亲?”
“我一封信到神都,毕氏立刻烟消云散。”
“张巨蟒……你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此话,让毕构肝胆欲裂,整张脸剧烈狰狞。
一个人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
如此阴险卑鄙,却还被此獠说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澜,如同陈述事实一样。
他甚至不由自主顺着张巨蟒的话却想了一下。
那种场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发寒,恐惧到了极点。
就算不在乎祖儿,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诉你后果,至于会不会发生,这可不是我说了算。”
张易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还是负隅顽抗,让毕氏一族给你陪葬?”
“张巨蟒,我和你拼了!”
毕构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极致,被张易之这些话几乎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刚爬起身,却迎上了一个狠辣的耳光。
噗!
毕构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我拼?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吗?”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脚踩在毕构胸膛上。
“区区一只蝼蚁,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毕构面上毫无血色,只感觉遍体生寒,心中尽是悲凉、绝望、仇恨,痛苦。
被张巨蟒盯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处可逃。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走狗么?”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个掌管军事大权的长史,在益州说一不二,被无数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此时此刻,毕构有种血气冲到脸皮的感觉,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严丧尽!
这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的肉体还要痛苦。
毕构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艰难滚动喉咙:
“我愿意。”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收回脚,负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毕构甚至眼含老泪,这种屈辱彻底击溃了一个读书人。
他手肘撑着地面,异常困难的爬起来,鬓间的白发凌乱,颓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张易之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盯着他:
“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义珣合谋。”
毕构拔掉嘴角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哑声道:
“恢复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赐我双旌双节,全权调度益州。”
话音落下,张易之的目光逐渐森然。
这是什么?
节度使!
竟然允诺毕构节度使的位置!
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堪称诸侯土皇帝!
历史上,唐朝的灭亡本质上和汉明这些大王朝无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长期的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与阶级冲突失控。
但谁也不能否认,节度使制度就是唐朝灭亡的催化剂!
现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贼子提出节度使!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结。
毕构脊骨发寒,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张易之眯了眯眼,声音冷冽:
“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你义无反顾投靠李义珣,可你不担心这是空中楼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