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橘政宗如何将自己展现为如何平和的老人模样,他终归多年来掌握着名为权力的利剑,这把利剑悬挂在蛇歧八家乃至于整个日本阴影社会所有人的头上,谁都要仰望他,谁都要畏惧他,只要有一天橘政宗还在这个世界上,社会的阴暗面就有他的一张王座。
源稚生沉默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橘政宗的长眉蹙起来,羽织似乎随着火光的摇曳而摇曳。
其实橘政宗并非在给源稚生脸色看,他只是因为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不知道源稚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会把上杉绘梨衣交给学院的人。
要知道对家族来说绘梨衣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女孩、一个吉祥物般的家主,她更是家长们视之为屠龙宝剑的武器,这件武器已经被温养了很多年,眼看就要派上用场了,却被源稚生亲手送了出去。
即使橘政宗曾说希望绘梨衣能够在死去之前感受到自由的味道、感受到被人爱过的滋味,可他依旧从没想过要把她托付给那个来自本部的专员。
源稚生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
“我会始终坚持我们的正义,老爹,可绘梨衣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中来。”源稚生轻声说,他的表情云淡风轻,语调也平静得像是没有被风吹起波澜的湖面,可这个年轻的上位者下意识摘下了叼在嘴里的纸烟,连着燃烧的烟头与灰烬狠狠在掌中碾碎。
“这场战争中没有人是无辜的,神、蛇歧八家、猛鬼众、卡塞尔学院……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我们始终恪守祖先的遗志守卫这个国家,因为这个国家庇护了我们也让我们成长、繁盛。为了杀死神为了从密党掌握中解脱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去死,我可以,你可以,犬山贺可以,风魔小太郎也可以,绘梨衣不该是这个例外。”橘政宗冷冷地说,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源稚生交流,很多年来橘政宗在家族中的形象一直是慈祥的老人,从不会严厉地苛责年轻人。
“你以前并不那么在乎绘梨衣,她在伱心里的位置远没有稚女那么重要,甚至可能比不上那个叫矢吹樱的女孩,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橘政宗的目光简直像是能刺穿人心,那双已经逐渐有些混浊的漆黑瞳子里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和感情的波澜。
不知道是因为从橘政宗的口中听到了源稚女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个老人提起了那个连源稚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个女孩在他心中占据了很重要位置的事实,源稚生缓缓地佝偻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橘政宗简直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能够在执行局中叱咤风云的天照命,而是很多年前自己从山里带出来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很干净的眼睛,也很倔强,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从不服输,也从不屈从于与自己的正义相悖的东西。
“路明非问过我一句话。”源稚生转过身去,看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夜间的新宿,灯火通明,井然有序的车流像是燃烧起来的大河。源稚生的视线从那些密集的高楼上越过,眺望很远很远的天地相衔处,
“他问我,在我那些要去往法国天体海滩的构想中,我有任何一次想过要带上绘梨衣吗?”
橘政宗握住酒杯的手掌忽然停顿在半空,他看向源稚生,那个一直都很坚强的年轻人此刻居然有些落寞。
“我想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结局,你也是,对吗老爹?我们早已经做好了让绘梨衣死在某个战场上的准备,所以我们的未来中从没有过她的位置。”源稚生的声音居然有些疲惫,他的脸上倒映着新宿夜间的光火,像是流淌着微弱的火河。
其实源稚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他坚守的正义第一次受到冲击,而这冲击来自于那个他一直视作妹妹的女孩。
源稚生和绘梨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山中的白羽狗神社,那时候他从山中出来才很短的时间,心中有很大的抱负,在见到绘梨衣的前一天橘政宗带源稚生在龙吟酒店吃大餐,源稚生也是如今天这般眺望东京的夜晚,但是表情看不见一丝落寞,只是希冀,连瞳孔都好像亮起来。
源稚生那天对橘政宗说他要在这座城市里出头,他要每天都能喝最好的酒下最贵的馆子,要成为老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橘政宗就哈哈大笑说顶天立地的男人要承担很多责任,源稚生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源稚生已经忘了自己的回答了,只记得第二天一早橘政宗就开着那辆很有些岁数的奔驰带他进了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