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林年的个性,本身就是自傲中带着一丝自卑,自傲来自他本身的本事和性格,而自卑则是来源于他的家庭以及生活状况。关于这一点路明非其实挺感同身受的,寄人篱下的他本身也带着一些自卑,那是原生家庭有问题的孩子们在成长中都会染上的心理毛病。
这样的人在成长时最需要的是认同,这种认同一半来源于自身的努力,另一半来源于周围人的肯定,路明非是通过摆烂和逃避来躲避那份自卑感带来的负面情绪,而林年则是不同,他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否定和对抗那份自卑了,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无疑得到了一个重要人的帮助。
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在高中这种攀比以及价值情绪最浓厚的人生阶段,承载着年轻人思维最为敏感,想法最为飞扬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还是一个执着又愚笨男孩的林年得到的最多的认同是来自小天女的。
林年那段时间从苏晓樯身上得到的认同感简直是爆棚级别的,在小天女的追求下,基本没有人拿过林年的家境开涮或者冷嘲热讽,因为当一个人无法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旁人可以去嘲讽他的这个硬缺点,但他随手可以得到但却主动拒绝的时候,这个缺点似乎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无法成为被攻击的点。
或许那段时间林年也很感谢苏晓樯吧?自己最大的自卑硬生生被那个女孩给踩到了最深处,在该骄傲,该自信的年龄,可以肆无忌惮地去骄傲,去信心百倍。
路明非侧着头看着苏晓樯发呆,而苏晓樯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舔指肚的动作停止,抬头看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发问,“盯着我干什么?你没舔你的手?”
“哦,不是。”路明非下意识就把剩下没舔的大拇指塞嘴里了过了一遍,“我是在想...算了,没什么。”
苏晓樯不留痕迹地擦了擦手指上的口水痕,盯着这小子眯了眯眼,觉得他刚才绝对在想什么很不对劲的事情。
“对了,小天女...”
“你叫我这个外号干什么?是在阴阳怪气我么?”苏晓樯偏了偏头瞅着路明非,寻思自己好像没得罪他吧?
“什么叫阴阳怪气,我们不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吗?”路明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是以前,现在就算了吧。”苏晓樯淡淡地说。
路明非顿了一下,随后就释然了。
但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其实现在叫你小天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你不喜欢就算了。”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问题?”苏晓樯揭过了这个话题。
“你觉得如果你没来卡塞尔学院,现在在干什么?”
“其他大学读书呗,还能在干什么?”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晓樯抬眸看向路明非,“有什么问题就问好吧,别拐弯抹角,我不喜欢猜谜。”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后悔过接触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吗?”路明非双手撑着两侧的金属椅面,抬头看向这辆在漆黑的怪物食道里呼啸冲刺的列车,身后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深邃黑暗与白灯模糊而失真。
“什么叫后悔接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晓樯沉默了一下问。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来卡塞尔学院,那天没有突发奇想进那条巷子撞见倒霉催的那些事情,你现在大概率是考一个不错的国内大学,或者你爹花钱买一个国外常青藤的位置,让你去留学,然后回国好好发展吧?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你都还能是那个...嗯,以前的小天女,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现在一样?现在我很差吗?”苏晓樯问。
说完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发现,哦,好像的确挺差的。身上脏兮兮的跟矿难逃出来的矿工似的,原本都要用牛奶和精油呵护的皮肤到处都是裂口,那些灰尘和肮脏的东西几乎腌进了伤口和皮肤里,这让她情不自禁抬手擦了擦脏兮兮的手背。
“也不是说很差了...只是明明能过更好的生活。”路明非耸了耸肩,也把话说开了,其实他很少跟人说这种直白的话,以前唯一的人选是林年和芬格尔,“虽然我不知道你平时每天在想什么,但我看得出你压力很大,你和林年,你们这两口子眉毛在我印象里几乎就没松开过,每天都跟世界末日的前一天一样忧心忡忡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来卡塞尔学院,你的日子可能过得更好...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拿你和林年现在的关系来置换那些好日子,毕竟别的大学你也可以联系林年,他也是喜欢你的,你锲而不舍一点说不定能熬到他毕业,然后把他娶回家?”
苏晓樯微微低头,片刻后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那你呢?你也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现在一样出生入死。我说句心里话,你在我看来现在跟以前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上课纸削到手指流血都能跟林年大呼小叫好一会儿,还让他给你包扎手指,跟要死了一样...现在呢?我感觉你被捅穿肺管子都要逞强说:没事情,小问题!”
“路明非,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以前更好吗?”苏晓樯轻声问。
路明非张了张嘴,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也不是这样说的了...我进卡塞尔学院其实是必然的事情,我本来就在诺玛的录取通知书上,林年只是顺道来接我的,所以好像没差的。”
“可这不意味着你一定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苏晓樯侧头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黑色气流平淡地说,“虽然你用了很多问题来打掩护,不断地增加前提来避重就轻,但你真正想问我的是,我有没有后悔跟着林年一起撞进这边的稀奇古怪的事情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