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知道,这个时期她仍以注射葡萄糖维生,不明白糖是用来吃的而不是白白捂在口袋里融化。
“试一试。”他蹲下身,替小姑娘剥开透明糖纸,“是甜的。”
小律理迟疑着,就着太宰治的手含住糖棍一端。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蜜糖淌入喉间,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浅浅的酒窝陷在颊边。
“还真是很少笑呢。”太宰治呢喃,“小的大的都是这样,明明笑起来好看得不得了,却那么吝啬。”
含着糖腮帮鼓鼓的小姑娘丢过来一个听不懂的眼神,越过太宰治去看游行的花车。
以太宰治的审美来看,广场上游行的花车简陋又廉价,可那份足以融化冰雪的热情和欢乐又那么真切,宛如在俄罗斯冬天浇不灭的一捧火,生生不息地燃烧。
花车转过最后一圈,舞者挥舞着纱巾向观众依依惜别。小律理快乐又遗憾地收回目光,扯了扯太宰治风衣下摆。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哪里去?”太宰治拿起手机晃晃,屏幕中被火海取代的建筑群浓烟滚滚,极具冲击力。
小律理一眼认出,是她最熟悉的实验室基地。
“回不去了哦。”太宰治轻飘飘地说,“律理酱已经无处可归了。”
“真遗憾,除了和我私奔外——”他拖长了调子,“没有第二个选择。”
区区试验基地,说炸就炸。
天凉了,到博士破产去死的时候了。
小律理揉了揉眼睛,她看看屏幕中的影像又看看始作俑者太宰治,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
“私奔……是指养我的意思吗?”
“是。”
“可是我很贵,很花钱。”小姑娘欲言又止,“你……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养个小姑娘能有多贵?哪怕每天都有绫罗满目的漂亮裙子、精致细腻的甜食点心、昂贵可爱的毛绒玩偶和一切她喜欢的东西,太宰治都不可能养不起。
他是真的很能赚钱,港口mafia每年一半的营业额都是太宰治的功劳。
可惜,这里是俄罗斯,太宰治拿不出证据。
而误以为太宰治是到基地给博士干活的可怜打工人的小律理从基地的覆灭联想到太宰医生的失业,再联想到博士每年花在她身上的天价研究经费,生活的重担第一次沉沉压在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上。
“我不要你养。”思考过后,小律理沉重地说,“我来养你吧。我很能干的,杀人越货劫富济贫我都会。”
柔弱的太宰医生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他只要像一朵娇花被辛勤的小姑娘养在温室里就好了。
一个负责赚钱养家,一个负责貌美如花,分工合理,没有毛病。
察觉自己被小姑娘真心实意小觑的太宰治:“……”
为什么,无论是梦里梦外,他们的角色定位总是!总是!反过来?!
太宰治决心不和小朋友计较,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去买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票。
在买票的路上,太宰治的思绪又一次飘远。
据他的了解和从折原临也手里买来的消息,山吹律理在实验室期间执行任务的时候往往有相当多的辅助人员跟随,只有少数高危任务是她一个人。
也就是说,她只负责执行,具体的潜入、伪装、监听等细节有人代劳。她来回的交通问题与进食用的葡萄糖都有专人提供,不需要操心除去战斗外任何杂事。
假如当初山吹律理一个人毁灭实验室,又一个人离开,她是怎样越过雪原来到人类聚集地的?
徒步走吗?也许,毕竟她的体能和身体素质足以支撑。但到了人类聚集地之后呢?没有钱,不认路,没有基础常识,她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幽灵。
不是这样的,太宰治认识的山吹律理虽然行为上十分离谱、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但至少没有太过格格不入,基础常识和常规技能都掌握的很好。
实验室的人怎么会教导战争机器常识?她对社会的认知、融入人群的能力是谁教给她的?
15岁离开实验室,18岁来到横滨与他相遇,中间空缺的三年时间,她和谁在一起?
火车意外的空,太宰治带着面露好奇的女孩子走进他们的包厢。
基地位于俄罗斯边境,附近的城镇人口稀少,火车里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将包厢的门一关,里头就是个独立的小房间。
两个柔软的足以躺下成年人的沙发隔着一张木桌放置,桌上摆着一壶热茶和一只盛满水果糖的玻璃碗。
小律理抓了一把糖捧在手心,她被光彩剔透的糖纸吸引了注意力,剥了一张摊在掌心悉悉簌簌地折。
太宰治把靠枕垫在沙发边沿做个枕头,躺下来,拍拍身侧的空位。
小姑娘捏着糖纸躺到他身边,努力想把糖纸折出个能看的形状。
……失败了,手残贯穿始终。
太宰治叹了口气,下颌搁在小姑娘头顶,从她手里拿过皱巴巴的糖纸,手指灵活地叠成一只小千纸鹤,再放回她摊开的掌心。
小律理对着千纸鹤的翅膀吹了口气,糖纸哗啦啦抖动,真的像一只欲飞的鹤。
一只千纸鹤她可以玩好久,太宰治看着她,指尖绕着一缕黑发无意识把玩。
玩得困了,小姑娘小幅度伸了个懒腰,脸颊贴在太宰治心口,一面微阖着眼一面安静地听他的心跳声。
太宰治想到他和山吹律理通宵打游戏双双困到在沙发上那天,也是两个人挤一个沙发,她的睡姿乖的不得了,任抱任压都不醒。
人在睡眠的时候是最放松的,而亡命之徒、生死攸关之辈则相反,稍有风吹草动便随时准备反击与逃亡。
野兽也一样,习惯孤身独行与血相伴的生物在与人同眠时总会绷着一段弦,需要长久的适应才能放松。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挤沙发的时候提不起警惕心,有一部分是因为太宰治很菜,她并不担心太宰治在梦中痛下黑手,柔弱的小兔宰治即使咬人又能有多疼呢?人形核武不在乎。
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有人教会了离群的野兽、游荡的幽灵、世界的格格不入者与人相处的能力。
太宰治轻轻揽着怀里的小姑娘,他正在接近谜团的核心。
只要知道山吹律理15岁到18岁之间和谁相遇、受谁影响,就能反推出她的立场、目的、忠心。
暂时没有情报,扫尾做的太好了,强行探究会被她吊起来抽吧。
“你不高兴吗?”
被太宰治拥在怀里的小律理睁开眼睛,扯了扯他的袖子。
她出奇地敏锐。
“嗯……是啊,很不开心哦。”太宰治坦诚地说,“律理酱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为什么而活着,我统统不知道。”
小律理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有件事我耿耿于怀好久,”面对本尊的幼年体,太宰治把心里积压的抱怨一口气说出来,“我对律理酱的了解甚至不如那个魔人——在他出现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个朋友叫果戈里。”
“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是谁引领你融入人群,是谁教会你正常人的生活。那些人对律理酱非常重要吧?可我没在你口中听到过。”
是外宾宴会那天的闯入者们吗?港口mafia没能抓到一个俘虏,你在迷雾与黑暗中与我纠缠是为了放走他们吗?
小律理无法回答太宰治的问题,透过那双暗金色的眸子,他仿佛看见了真正的山吹律理,平静的、淡然的望着他的山吹律理。
“你的生命里,只有我就好了。”
像梦里一样,由他拯救,与他逃亡,切断过去的枷锁,未来的生命仅与他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