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然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是陌生的床。薄金的日出透过窗户照在木地板上,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静止。
好像记得自己是谁,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奇怪的感觉啃食着内心。仿佛站在房间门口,却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她曾经非常熟悉。
身下的床铺窄而硬,但好过冰冷的藏尸袋。空气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墙上没有鲜红交叠的公司标识。床对面摆着一张书桌,一张椅子,靠墙角的位置被储物柜占据。旅馆二楼的房间大多都是这个构造。她昨天要了另一间房,在身后的人跟上来前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
这是她第二次经历0007年的12月末。透过窗外的光线判断,时间尚早,外面的街道上听不见一丝声息。就像人即将醒来时的梦境一样。
窗沿被日出照亮,光与影的世界泾渭分明。她站在窗边看向一楼的中庭,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一样,可能还没彻底清醒。
注意到她的视线,漆黑如夜的羽翼舒展开来。细密的覆羽盖过肩膀和桡骨,翅膀尾部的飞羽细长优雅,翎羽尖端衔着日出的耀光。
立在庭院里的身影仿佛出现于神话中的生物,需要拨开层层叠叠的翅膀才能窥见真容。她毫无预兆地想起萨菲罗斯的最终形态。那种美丽又危险、圣洁和邪恶并存的生物,若是出现在普通人的庭院里,确实像是会带来末世的预兆。
萨菲罗斯微微侧首,碧绿的竖瞳朝她的方向望来。他身后的单翼舒展至露出全貌,蓬松的羽翼宽厚又华美,漆黑的色泽镀着柔和的晨光。
「来。」
低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柔和仿佛鸟类求偶的啾鸣。
「过来。」
……不,不是鸟类。
在意识里回荡的声音仿佛从海渊的底部传来。外星生物的歌声在海水的黑暗中传得很远,但和蛊惑猎物的时候不同,温柔舒缓的意念震动歌喉,诱哄着她离开人群居住的岸边。
心底涌出莫名其妙的渴望。被日出照耀的窗沿很烫,心脏好像被揪住了一样。她慢慢将手放到窗沿上,探出身子对萨菲罗斯说: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房间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小了?
除非他能缩水,要不然那张又窄又硬的单人床,根本容不下萨菲罗斯的体型。
旅馆内部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口传来挂牌翻动的声音。金属的门铃轻轻响了一下。萨菲罗斯收起翅膀,她下楼来到中庭,刚好来得及避免可怜的旅馆老板揉着眼睛走出来,一抬头就和毁灭世界的魔王对上。
“……您喜欢这个庭院吗?”
就算是面对想象中的债主,对方的态度也未免过于恐惧战兢。也许是人类的求生本能发挥了作用,让对方潜意识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非人的危险存在。
外表不起眼的小旅馆,内部却别有洞天。在米德加曾经很罕见的绿植装点着灰扑扑的庭院,木架上攀爬着藤蔓和鲜花。最新的一盆植物挨着门廊,叶片上绑着一张卡片。她将那张卡片转过来,在热情洋溢的广告语下看到了一行陌生的地址。
旅馆老板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走了。
花店位于边缘城的纪念碑附近。车来人往的街道十分热闹,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步履匆匆的行人目的明确,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
“你就打算这么去?”萨菲罗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围的行人就像没看到他似的。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人群自动分流。他们两人站在路边,仿佛人海中的一座孤岛。
她看向街对面,看向自己映在橱窗中的倒影。
七年前,熟悉的同伴都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她今天确实需要一点伪装。
“很简单。”萨菲罗斯看向正在过马路的行人,那个人的生平忽然涌入脑海,仿佛萨菲罗斯的视线是某种无法逃离的深渊,他只是稍微动了动念头,瞬间就抽出了构成那个人的所有记忆。
大量的信息冲入脑海,又在眨眼间整合完毕。就像坐船一样,一开始会有点发晕,但多试几次后,最初的不适很快淡去。
公司职员、餐厅侍者、建筑工、保洁员、货运司机、超市员工……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马路边,但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的名字和职业,今天的希望和昨日的烦恼,就像清晰的标识一样出现在脑海。
周围的人变成了敞开的口袋,她随时可以将手探进去,拿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普通人的思想和记忆毫不设防,如同没有上锁的房屋。不被保护的大脑中枢就像没有城墙的堡垒,不管是视觉、听觉、还是嗅觉,都可以轻易遭到外界干扰。
……太简单了。
她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萨菲罗斯:“怎么了?”
他好像在等她夸他,等她向他表达感谢。
她收回视线:“……没什么。”
“你在这里待着别动。”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到这个期望过于不切实际。“如果你觉得等着无聊,”她停顿片刻,“去找星球武器打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