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水行省,一路被推回到布拉德,丧权辱国,要不是雷文男爵你攻陷了艾沃尔,恐怕早已经被人打到王都了!”
“雷文男爵,你说,跟着这种贵族,如何才能将帝国治理好?”
如果雷文是热血青年,说不定还真会被他煽动得上了贼船。
可惜雷文不是。
这么多年贵族生涯下来,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雷文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不犯错,就要不做事。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别看塞拉菲奴一直在挑毛病,但能挑出来,恰恰说明人家就是在做事。
贝仑海姆掌控的威纳第行省,邻接着波多米彻王国,南部隔着一小段领土,便是兽人帝国。
如果贸然调开兵力,一旦波多米彻或者兽人王国有所动作,帝国会更加被动。
哈因霍茨的茫泰恩行省,富庶是富庶,但那更多是基于商业而非工农。
战争对经济带来的影响,雷文是深有体会的,战略物资、尤其是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各种商品的物价也会随之暴涨,民众们则会选择降低消费,只购买生活必需品。
这种情况下,茫泰恩行省赋税降低5成、乃至于7成雷文都不会意外,还能够定额缴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裴迪南公爵——现在回头去看,帝国当时的军队就是战斗力不如人家,也就是脾气沉稳的裴迪南,虽然一直在败,但损失却相对有限。
真要换一个人,结果可能会更糟。
但当着塞拉菲奴的面,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更不会去说的:
“塞拉菲奴公爵忧国忧民,雷文将这些话记下了。”
“只是,我区区边地贵族,对于帝国大势实在是不甚了解,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思考,一定给公爵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塞拉菲奴神情一僵,随后露出笑容来,看向雷文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这一次和雷文对话,他的目的,当然是代表其他两大家族,过来拉拢雷文,将他拽到自己的阵营。
现在看,他无疑是失败了。
雷文的价值不言自明,且不说他本人超出规格的战斗力,其麾下雄鹰军也是帝国难得的劲旅。
不过真正的渔夫,从来都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塞拉菲奴相信,只要雷文还在王都,总有一天会看清形势,投入他们这一派的怀抱。
“那我就不耽误雷文男爵的时间了,请您好好享受这次酒会吧。”说着,塞拉菲奴便转身离开。
安东尼的目光还是落在雷文身上,眉头紧皱。
刚刚雷文和塞拉菲奴交谈他全看在眼里,从神态上看,可谓是宾主尽欢。
难道雷文,是故意让手下与奎瑟兰家族的人产生摩擦,以此来拉近关系?
他竟然刚刚来到王都,就已经找好了要抱的大腿吗?
怪不得,不把我这个侯爵放在眼里!
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给雷文点教训,安东尼脸色忽然一僵,因为他发现,雷文竟然主动迈开了脚步,向着裴迪南公爵走去!
他疯了?
众所周知,裴迪南此前在前线可是大败亏输。
而偏偏,雷文在艾沃尔战场又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这两年,舆论明里暗里可是没少拿雷文和裴迪南做对比,裴迪南公爵虽然稳重、大度,但也不是个泥做的,对雷文的不满早已积压许久。
要不然,此前就裴迪南没有鼓掌,后来喝酒都是背对着雷文呢!
更何况,雷文刚刚还和塞拉菲奴相谈甚欢。
雷文这家伙去做什么,不是真要投靠塞拉菲奴他们,去挑衅裴迪南吧?
不仅仅是安东尼,所有贵族的目光这时候都落在了雷文身上。
有人疑惑,有人担忧,有人戏谑。
“裴迪南公爵,初次见面,鄙人雷文,雷文·奥塔·格里菲斯。”雷文笑着凑了上去。
“哦。”裴迪南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
对于这个态度,雷文早已经有所准备,并不着急:“公爵大人,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研究过此前帝国与因萨战争的战报,也做过沙盘推演。”
“说实话,您的许多决策,其实并不够完善。”
“比如银松行省的‘白漫平原’一战,就表露出了公爵大人您许多问题。”
“利用敌人平原不可能设伏的思维盲区,先是亲自带队诱敌深入,随后利用银松河冬季枯水的特点、在河套里埋伏下2万大军,给了因萨一记迎头痛击。”
“整体决策,固然堪称精彩,但您过于求稳,伏兵的数量还是太少,以至于虽然获胜,但没能够歼灭因萨主力,也因此没能达到拖延对方脚步的战略目标。”
“哈。”裴迪南眉头紧皱,心头越发窝火。
这小子想干什么?他难道看不出来我不想搭理他吗?
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了!
正想着直接开口把人赶走,可雷文下一句话就死死抓住了裴迪南的注意力。
“……不过,您在‘沼林盆地’的战术指挥,却是足以列入帝国战争教材的经典案例!”
“你说什么?”裴迪南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表情有些怪异。
沼林盆地战役,是裴迪南的一块心病。
帝国7万精锐,被因萨15万精英以优势兵力包围,虽然最后突围而出,但却损失了一半人手。
帝国特级军团“血怒军团”更是在那一战中,全军覆灭,军团长茨宾塞伯爵以身殉国。
裴迪南也是因为这一战,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谴责。
这时候提起沼林盆地战役,雷文是要夸他,还是来绕着弯子骂他?
雷文继续道:“帝国上下,人云亦云的人,还是太多了。”
“在因萨腹地,对方熟悉地形、又是全员骑兵,时间还是在冬季,没能够发现对方军队部署,本身就并不是您的失策。”
“而最被诟病的、让血怒军团留下殿后的决策,则是这场战役真正的妙笔!”
裴迪南忘了发火,连连点头,已经完全听进去了。
雷文趁热打铁:
“如果把战争看成一局兵棋,士兵就是棋子,而双方可用棋子数量其实都是有限的。”
“血怒军团,就是因萨最想吃掉的一颗棋子。”
“而血怒军团战力虽然强横,可毕竟是步兵部队,根本就逃不脱因萨的追击,如果带着血怒军团突围,那恐怕当时就不是损耗一半部队,而是全军覆没了!”
裴迪南的眼神在雷文身上上下打量,眼中带着好奇:
“你真的这么觉得?”
“可是还有人说我率先突围,是贪生怕死、枉顾部下性命呢。”
“那都是根本不懂作战的蠢货!”雷文斩钉截铁地道:“战争的胜负,除了军队本身,就取决于主帅!”
“如果主帅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要说能打胜仗,那才是笑话!”
裴迪南心头顿时块垒尽去,微笑赞叹:“不愧是帝国名将,雷文男爵这眼光,果然独到!”
“此前,还有人和我说,年轻人傲气、不懂尊老,不好相处,看来也是不可信啊。”
“其实啊,我也看过你在艾沃尔的战报,当真精彩!不过有些细节,你还是需要注意……”
雷文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讨教姿态。
要说老将毕竟是老将,见识的确不凡,给雷文指出了很多细节上的瑕疵。
比如风王部队,既然空中力量优势,那就该充分发挥,多多袭扰敌军——哪怕是抓着几块石头,从高空扔下去也好啊!
这还是裴迪南与因萨交手后总结的经验。
因萨就是仗着骑兵优势,总是会在晚上派一队人马反复骚扰,让裴迪南的部队不堪其扰。
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论,士兵们要是得不到充分休息,上了战场可是真会腿软的。
两人越说越是开心,交杯换盏之间,简直成了多年老友。
忽然,裴迪南问道:“雷文,此前塞拉菲奴去找你,没少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坏话吧?”
雷文并没有被这突然一问打乱节奏:“没有,只是交流了一些看法而已,大多数时候,是塞拉菲奴公爵指点我,在王都该如何自处。”
“呵呵。”裴迪南公爵显然不信,但也并不戳破:“格里菲斯家族的底蕴,可以说比在场所有贵族都要深厚,也是他们口中‘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前几天,杰弗里那句话说得也许不好听,但却也是事实,只有我们这种和帝国休戚与共、共同生活到现在的家族,才是帝国的根基。”
“既然如此,就更该互帮互助、共同把帝国维护好才是。”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拉拢,但雷文却还是装作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当然,无论什么身份,身为帝国的一员,自然都要为帝国的利益考虑。”
很多东西,强迫是强迫不来的,裴迪南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做纠结。
看到这一幕的安东尼,心中越发感到惊讶。
自从回到王都,他可没看到老友裴迪南如此轻松过。
雷文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帝国8大公爵,除了古斯塔夫和洛森维尔两家外,其余6家,大致分为了两个阵营。
其一,就是以奎瑟兰家族的塞拉菲奴公爵为首的革新派,也被称为“国王派”,是国王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班底。
其二,则是以贝仑海姆的埃吉哈德公爵为首的守旧派,也被称为“贵族派”,代表着帝国老牌贵族们的利益。
而雷文,竟然能够同时与这两派打好关系,和哪一方都相谈甚欢,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至少安东尼自己就做不到。
他虽然和裴迪南私交不错,但身为国王陛下的心腹,融不进老牌贵族们的圈子;而他偏偏又是货真价实的老牌贵族出身,不被新派贵族们接纳。
要不然,也不会远离王都,去穷乡僻壤的诺德行省任职。
“还是太小看这个小子了。”安东尼暗暗道: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政客!”
酒会从白天持续到了深夜,雷文又在法雷尔家族侍卫的护送下,回到了翡翠殿堂。
“兄长大人!”等了一天的维斯冬迎了上来:“今天可惜您不在,天使之耀卖得……”
“先别说这个。”雷文打断了他的话:“,跟我进来,正好今天给你上堂课。”
带着维斯冬回到房间,雷文开始讲述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
让维斯冬失望的是,雷文没怎么提宴会的奢华,重点放在了拆解新老两派贵族的关系,以及与新老两派贵族的具体交际上。
“兄长大人真是厉害,竟然能同时被两派的人拉拢。”维斯冬真心实意地赞叹:
“那,兄长大人,您准备站在哪一边?”
雷文笑了:“你猜。”
“是……老派贵族?”
雷文摇头。
“那就是新派贵族!”
雷文还是摇头,看到维斯冬一脸困惑,笑着道:
“哪一边,都不能站!”
维斯冬越发疑惑了:“可是……为什么?多一点盟友不好吗?”
雷文一字一句地道:
“政治,最忌讳的就是站队。”
“我不需要你现在理解,但你必须给我牢牢记住。”
维斯冬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问道:
“那黠脚族的混血,有多好看啊?”
……
几天后。
王权高庭。
凯恩斯十六世赤身裸体泡在温泉中,享受着侍女的温柔服侍。
蒸汽升腾,凯恩斯十六世伸出白嫩手臂,在脸上抹了一把:
“庇勒。”
“在,陛下!”庇勒站在不远处的池边,低着头,毕恭毕敬。
“前几天酒会上的事,你听说了吧?”
“略有耳闻。”
“雷文你也亲自见过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庇勒神色一僵。
身为宫廷小丑,他深知凯恩斯十六世的脾气,这位陛下从来是最痛恨宫廷中人插手政治的,更别说去点评一位未来的伯爵了。
但陛下问了,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道:
“雷文男爵,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年轻、聪明又勇敢,作战得力,是帝国近些年来,难得的名将。”
“而且,为人处事,也是热情大度。”
“呵……”凯恩斯十六世不置可否:
“我听说,你在和雷文一起做生意?”
庇勒顿时汗出如浆,砰一声跪在地上:“就……就只是小打小闹而已,陛下要是觉得不妥,我、我这就把那几张天使之耀退回去!”
“不必如此,又不是贪污受贿,我身边的人,赚点钱怎么了?”凯恩斯十六世伸了个懒腰:
“不过嘛,你投资的眼光好像不太好。”
“恐怕,马上就要陪光咯!”
庇勒满脸疑惑:“……啊?”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凯恩斯十六世以调侃的语气道:“雷文这次可是玩砸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