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门外一人冷冷接口道:“我。”
罗铮听这声音并不熟悉,正在琢磨,两头獒犬已经被这一片喧闹吵得躁动起来,一起立起身来向着门口低声咆哮,大有随时出击的架式。刚刚跌进门来的两个仆役吓得连忙远远躲了开去,连罗铮的问话都不及回答。门外的人却似全不在意,冷笑一声:“狗仗人势!”一步便跨进中门来。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到这人身上。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罗铮只觉这人颇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忽听罗守备脱口而出:“你——靖儿?你怎会回来?”声音惊讶之中带几分厌恶,顿时仆役群中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卢碧并不识得此人,忍不住便悄向身边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那人恰好是在罗府呆了二十余年的老仆,低声道:“是大少爷。”
卢碧怔了一怔,想起从前确实曾经听说过,罗守备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正妻生的是次子,长子罗靖反是庶出。只是这位长子自幼便被相师判定是克父克母之相,因此不甚爱惜。后来其生母果然早亡,家事又屡不顺遂,甚至正室妻子也时常得病,因此越发厌恶,一十八岁便将其送往边关军中,十年来并不曾回乡,因此入府晚些的仆役都不认得。只听说自他离家之后,罗守备果然一帆风顺,本来只是个牙将的,居然渐渐做到守备之职,因此那长子克家之说,更信得深了。
罗靖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在院中扫了一转,最后落在罗铮身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比罗铮只大十余日,模样却没半点相似。罗铮长得全然似母,加以养尊处优,更是皮白肉嫩;罗靖却是日晒风吹惯了,肤色黝黑,眉目精悍,若是不知内情,万万看不出两人竟是兄弟。
罗铮自幼便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兄长,年纪渐长知道克家之说后更是厌恶。此时一见这个灾星居然返回家中,脸色一沉,怒声道:“谁放他进来的?”
跌进来的两个仆役便是方才在门外拦阻罗靖的人,只是罗靖一出手便将两人摔了出去,哪里拦阻得住?现下知道是大少爷回来,更加不敢出手,虽然罗铮喝斥,但未得罗守备的吩咐,谁也不好胡乱上前。罗铮心里更怒,转眼却见两条獒犬蹲踞于地,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喉中呜噜有声,双眼更是死死盯着罗靖,心中不禁暗喜——最好让獒犬咬死此人,方才干净。
此时众人目光都被两条獒犬吸引,两个獒奴手手无措,正要上前止住獒犬,却被罗铮一个眼色拦在了一边。罗靖眼角余光看到他的举动,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竟然无视面前两条小牛犊般大的凶物,径自举步前行。两条獒犬喉中立刻发出咆哮,但罗靖愈是走近,两犬便愈是将身形伏低,喉中低吼之声也愈来愈轻,直待罗靖走到它们面前,两犬竟伏到了地上,喉中呜声更是低不可闻,浑身毛发虽然乍起,却不敢有分毫移动。罗靖轻蔑地一笑,径自走过两犬面前,一直向罗守备走去。
罗守备也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才回过神来,端起父亲的架子,正要斥责,罗靖已经将手中一物一亮,沉声道:“常州守备道听令!”
罗守备一怔,定睛看去,罗靖手中一面闪亮的令牌,上端铸成虎形,中间一个令字,下面四个小字:西北兵道。这四个字一入眼,罗守备一个冷战,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常州守备道罗平听令。”
顿时满园子的人全惊了。罗铮叫了一声:“爹!这小子——”
罗平一摆手:“住口!”转身又向罗靖道,“请上官吩咐。”
罗铮目瞪口呆,却不知父亲这几天早接到上面的行文,说西北兵部道大帅丁兰察奉旨出征边关,经过常州,还要在此地征粮。丁兰察是本朝第一名将,曾得先帝亲口称许“用兵如神”的。前些年边关宁定,他赋闲在家,也被人忘了,如今边关屡战不胜,又启用了他,指挥十万大军,威风凛凛,哪个不想巴结?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督办军粮是件大事,又有谁敢怠慢。罗平早想着加意办这差使,没想到自家这个等于被逐出门的儿子,竟然是丁大帅手下人马,哪可不敬?他比罗铮城府深沉得多——这个儿子在家里时受尽了气,一朝得势,怕不会报复?心中怗惙,礼节上自然更恭敬些。他是能屈能伸的人,纵然是自家儿子,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的。
罗靖扫一眼院中瞠目结舌的众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稍稍提高声音:“大帅西北用兵,粮草至要。着常州征粮米一万石,猪五千头,大车一千辆,蓑衣五千件,限十日内调齐。”
罗平躬身听完,心里盘算。论起来凭常州这地方,要这些不多,十日内也尽调得齐,松了口气道:“卑职当尽心尽力,不误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