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已经烂完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一片棕黑之色中,只有白骨格外显眼。罗靖亲自跳下去,将骸骨一根根捡起,郑重放入准备好的檀木匣中。一时间无人敢出声,直到罗靖将木匣盖好,众人才不约而同都悄悄松了口气。罗靖亲手将匣子搬到准备好的马车上,看一眼沈墨白:“上车。”
沈墨白怔了怔:“去哪里?”他还以为罗靖拖着他来坟地是怕开棺惊动亡魂,所以让他来做个法事什么的。现在看来,罗靖对于掘坟开棺这种事根本没有半点忌讳。
罗靖淡淡道:“跟我走。等仗打完,跟我去钱塘。”
沈墨白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
“你既能阴视,想必也知风水,去钱塘为我母亲挑一块好坟地。”
沈墨白大急:“可,可我不能离开此地!”
罗靖冷冷看他一眼:“有何不可?我已派人打听过了,你无亲无故,只有个师傅,就是钟山庙里的和尚,前年也死了。毫无牵挂,有什么不能离开的?”钟山,就是常州城外的山峰,少有人踪,只在半山有个破庙,却也没什么香火。
沈墨白想不到他竟将自己打探得如此详尽,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先师说过,我不可离开钟山。”
罗靖眉一扬:“你师傅说的?他既说你不得离开钟山,你现在却在哪里?”这里离着钟山已经有三十多里路了。
沈墨白被他问得咽了一下。他自幼与师傅一起生活在山中,从未下过山。师傅坐化之前,严诫他决不可离开钟山。但山中少有人踪,独自一人与鸟兽为伴也实在寂寞,偶尔遇上个樵夫猎户攀谈两句,只会更增对山下生活的好奇之心,终于试探着走下山来。初时只是在城中走走,眼见并无什么异样,渐渐便大了胆子。他本识文断字,便在罗家布庄里做了个帐房先生,偶然随着来宅子里报帐,却就碰上了啼哭不止的小少爷。当时天色已经昏黑,他一眼看去,竟有十数条黑影围着孩子徘徊不去。
虽然尚无什么举动,但孩子禁不住那股阴气侵迫,自然大哭不止,看得他不由自主走上去把孩子接了过来。孩子抱到他手中,四周环绕的黑影禁不住他身上佛光的照射,不得不四散藏匿,孩子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佛光来自师傅给他的一颗菩提珠,自幼带在身上不曾稍离的。师傅临终之时反复叮嘱的就是两条:第一,不得离开钟山,第二,不得取下菩提珠。第一条他终于是忍不住违背了,但第二条却一直遵守着。
他知道自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也爱沾他。幼时他也曾被这些东西吓得啼哭不止,是师傅给了他这颗菩提珠后才让那些东西不再近身,因此这菩提珠自戴上之后,就再未取下过。只是他不曾想到竟会被罗家父子留了下来,更没想到今天会被罗靖带离常州。
罗靖见他只是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冷冷一笑,直接扯过他就往马车上带:“走。”
沈墨白挣扎着急道:“不行,真的不行!先师说我绝不可离开钟山。常州城尚在钟山之下,可钱塘……”钱塘离常州实在太远了。
罗靖只当没有听见。他手劲极大,沈墨白被他拉得跌跌撞撞,无论怎么挣扎也甩不开。忽然马蹄声响,一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滚鞍下马:“将军,兵部有人到了,说这批粮草不合规定,不许上路。”
罗靖眉头一皱,放开了沈墨白:“不合规定?怎么会不合规定?这批粮草都是我亲自验看入库的,哪里不合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