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和弯腰拱背的走进去,说是虞国公求见。这是赵玄刚获封的爵位,比他老子文远侯还要官高一等。这爵位和封号早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便已经赐下,且备了案,无可更改,周允晟只能暗恨自己来得太晚,没法及时遏制赵家的发展。
“让他进来吧。”周允晟收起笑容,心中郁郁。
赵玄耳尖又颤了颤,已然发现此人暗藏在低沉嗓音中的不悦。他迅速回忆自己是否做错了哪里,只得出‘功高震主’这一个结论,不由心内嗤笑。自古以来哪个手握重兵的武将得了好下场?就是大齐的几位开国猛将,也都死于鸟尽弓藏,由此可见猜忌是帝王的通病。
他抚了抚左手上的扳指,信步走进去行礼。
“起来吧。此次西征辛苦你了,时辰不早,不若留下陪朕用膳,明日朕再筹办大宴犒赏三军,与你们饮个痛快。”周允晟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亲手拉他起来,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赵玄谢恩后将手拢入袖中,用力握拳。被帝王碰触过的那片皮肤不知为何发起烫来。
说起用膳,孟康便头大如斗。他最害怕的就是在外面饮宴,既要做出文雅的样子,又要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暗暗吞咽唾沫,最后还吃不饱,简直遭罪!见他脸色红红白白的变幻,周允晟暗笑不已。这人总是如此,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看出来。
“六和,不用上碗,直接给孟小将军来一个饭桶。”周允晟示意两人在自己身边落座,见宫女将酒盏大小的碗碟摆放在桌边,不由朗笑开口。
六和不知所措的站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玄却眸光电闪,没料到短短几刻钟的时间,皇上就与孟康如此亲昵,连这等糗事也拿到饭桌上调侃。他忍不住偏头看去,却见帝王瞅着面红耳赤的孟康灿笑,本就美如冠玉的脸庞散发出盈盈微光,竟似春花般绚烂。他定定看了一眼,勉力将视线收回。
“皇上,微臣用碗碟就好,这么大,够吃了。”孟康不善言辞,一时间只能憋出这句话。
“对,这么大够你吃四五十碗。”周允晟用银筷轻敲碗沿,抽空瞥了赵玄一眼,见他至始至终低着头,看似恭敬,实则将自己抽离,心下越发郁郁。
孟康没想到皇上对自己的食量如此了解,羞窘之下用求助的目光朝大将军看去。
赵玄正欲开口解围,却见帝王摆手道,“六和,拿饭桶过来,今日孟小将军奉旨吃饭,不把饭菜吃完不许离宫。”
六和忍笑答应,命宫女直接拿来一个小饭桶,摆在孟康面前。
孟康看看赵大将军,又看看皇上,心里纠结的跟什么似得。究竟是谁把他食量大如牛的事儿宣扬出去?竟都传到御前了!罢,既然是奉旨吃饭,他便只能从了,况且御厨的手艺名不虚传,光闻味儿嘴里的唾沫就收不住,再不用桶接着怕是会流到地上。秉持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孟康谢恩后抱起饭桶扒拉。
周允晟刻意交代御厨做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拿起盘子直接往他桶里倒,温声交代,“慢点吃,别噎着。”上辈子他死在他怀里时说得最后一句话就是:“逃了三天三夜,竟没吃上一顿饱饭,怕是要做饿死鬼了。皇上,您日后别忘了给微臣烧一头乳猪下来。”
这话听着滑稽可笑,却又隐含万般凄楚无奈,令他眼泪汹涌而出,擦都擦不净。轮回了那么多世,当时的孟康是唯一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人,他对他的好掺杂了封建礼教的忠君思想,却也饱含-着真心,他永远不会忘。
追忆完往事,周允晟冲六和摆手,“让御膳房再上一道烤乳猪。”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玄忽然抬眼看他。每一个属下的喜好赵玄都了若指掌,其中自然包括孟康。桌上这些菜,十之八-九都是孟康爱吃的,更别提他在边疆做梦都想啃一口的烤乳猪。皇上缘何对一籍籍无名的小将如此了解,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他想干什么,培养孟康与自己争锋?
思及此处,赵玄眸中遍布阴云,却又及时敛去。孟康有勇无谋,绝不是能撑起一方的帅才,更何论与他争斗。皇上十一岁登基,十四岁亲政,绝不会只有这点心机。罢了,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且以静制动。
周允晟与他视线相触,已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暗暗在心里喟然长叹。爱人没有记忆,他也没指望一见面两人就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他应该很早以前就来到这个世界,表意识与世界同化,潜意识却慢慢沉睡,怕是很难唤醒。
这辈子有的磨了。这样想着,周允晟举起酒杯温声道,“虞国公,陪朕喝一杯。”
赵玄举起酒杯先干为敬,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却毫无波澜。对皇权,他实在兴不起半点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