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指着自己桌边的两口大箱子,“启禀皇上,已审过的账册全都存在问题,而且极为严重。”
玄光帝并不感到意外,命魏琛把两口箱子搬到自己寝殿去,然后看向另外几人。诸人心领神会,立刻说这二十二本账册没有问题。有姝却对这些凡人的能力表示怀疑,当他们半跪回话时,已哗啦啦翻了五六本,眉头皱得死紧。
“怎会没有问题?你们究竟是怎么查的,如此大的纰漏都没发现?”也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纯粹是觉得他们辜负了主子的信任,有姝上前几步,指着其中一本账册说道,“这是圆光二十一年的购粮账薄,分明被户部贪墨掉四十八万两,怎么没有标注出来?”
负责审查这本账薄的官吏脸色惨白,接过看了又看都没发现任何问题。
有姝恨铁不成钢,从书架上翻出圆光二十一年的各县邸报,言道,“我曾阅读过丽水府历年来的邸报,所以印象深刻。圆光二十一年,丽水及其附近州府并未发生任何灾害,但户部却支出一笔二十万两的赈灾款,后又支出二十八万两的购粮款。而我曾代为掌管丽水政务,知道府库并未接收过这两笔银子。换一句话说,这是户部为了贪腐而假造的条目。你们再看看,这一年,全大庸三十四个州府,竟有二十一个报了天灾,这其中又含有多少水分?会不会存在地方官与户部勾结起来虚报灾情,共同贪墨赈灾款的情况?查账不仅仅是查看账面是否平衡,还得结合实际情况
。”
他说得轻松,却完全没有想过,旁人哪里具备与他一样超常的记忆力,连某一年某一地发生了何事都还历历在目,且结合到账目中去。他边说边把余下的几本账册看完,竟一连指出许多错漏之处,尤其是饷俸类账册,简直是胡编乱造、一塌糊涂。
“启禀皇上,这本账册问题更大。微臣记得十年前威虎军已死伤过半,然而户部却并未消除死亡将士的军籍,而是照常给他们发放军饷。威虎军是您的亲兵,这些军饷您有无收到?若是没收到,又入了谁的口袋?其中内情还需彻查。”
不过一刻钟,他已连续指出几桩足以颠覆户部,撼动朝堂的特大贪腐案,叫一众同僚冷汗淋漓,肝胆欲裂。赵郎中果然是个疯子,嫌事儿还不够大,非得把天给捅破吗?
然而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儿的给他得没错,我是故意把账目弄混弄乱,但我并没有删改,只要稍微整理一下就行了。”有姝抓抓滚烫的耳朵,神情极为羞赧。耍这种小手段,他还是第一次。
“然后呢?你就不怕玄光帝质疑你的能力?”阎罗王越发弄不懂有姝的想法。在心爱的人面前,不应该呈现出最好的一面吗?怎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有姝用袖子遮住半张脸,闷声道,“有一个成语叫‘欲扬先抑’你知道吗?你看,我先把弄混的账目交上去,让皇上注意到老式记账法的不足之处,然后我再假装苦恼、思索,继而提出新的记账方法
。两相一对比,前后一衬托,岂不显得我举一反三,能力不凡?你说皇上会不会对我印象深刻,会不会从此加以重用?唯有拉近彼此距离,我才能找到机会。否则像今天这样,我在偏殿查账,他在正殿办公,时间到了各自散去,案件终结各归各位,下回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我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若再不抓-住这次机遇,要等到何年何月?”
阎罗王盯视他良久,这才缓缓地,低低地笑开了。见鬼,为何连耍起小手段的有姝也会这样可爱?欲扬先抑?亏他想得出来!
有姝另一只袖子也捂到脸上,感觉羞耻极了。
“遮什么遮,叫本王看看你这张抖机灵的小-脸。”阎罗王已是笑不可仰,把他双手扯开,拉到近前细看,“瞧瞧,已经红得发紫了,让本王摸-摸看。”探手一摸,越发笑得大声,“真烫,你且等着,本王去厨房找一枚鸡蛋。”
“拿鸡蛋做什么?”有姝左躲右闪,眼泪汪汪。
“在你脸上烫熟了当宵夜吃。”阎罗王再也忍不住了,把人拉进怀里又是掐脸又是捏鼻,更恨不得剥光了拆吃入腹。
因为把柄被人拿住,有姝丝毫不敢反抗,头发、衣襟均被揉得一团乱才小声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成吗?”
阎罗王又是一阵大笑,应承道,“行,本王绝不告诉旁人。你的新式记账法总结好了吗,拿来给本王看看。”
终于揭过这一页,有姝长出口气,连忙把早已撰写好的一沓卷宗递过去。阎罗王边看边点头,不得不承认有姝的脑袋瓜的确聪明,就是手段太生嫩了一点儿。但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完全无需改进。
一人一魂讨论到半夜,闻听子时的更鼓声才并排躺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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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有姝带着一沓卷宗去乾清宫觐见,因昨晚被抓包,难免有些紧张,跨进殿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也不知玄光帝站在何处,竟立刻迎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温声提醒,“小心脚下。”
熟悉的龙涎香充斥着鼻端,令有姝有些醺醺欲醉,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想把主子的气味装进肺里。
玄光帝睨视他微微抽-动的鼻头,嘴角飞快翘了翘,等人站稳之后才克制有礼地收回手臂,问道,“赵郎中,账目整理妥当了?”
“妥当了,皇上请看。”有姝抖着手呈上一沓卷宗,黑亮眼瞳这里看看,那里瞟瞟,就是不敢直视圣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