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皱眉,抬手阻断她未尽的话,“什么何德何能?朕既然能册立他,他自然有他的长处,你不要替他谦虚,这会使他妄自菲薄,于他日后成长不利。咱们大清朝年轻一辈,若人人都如克善那样,有才能就大胆的展示出来,不假作谦虚,不故作高调,亦不贪图享乐,勤勉奋进,何愁我大清不能百年昌盛,何愁我八旗不能蒸蒸日上?”
自从那日朝会,乾隆特别不爱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谦让,一堆遣词考究,用语华美的恭谦,远不如一句大实话听着顺耳。这直接造成了他日后选拔官员时,特别偏爱那些性情直慡,才能突出,且自信张扬的人,也造就了大清朝堂的一番新气象,提拔了一大批贤臣能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皇后被帝王的话阻的喉头一哽,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幸而十二自那次大朝会回来后,在她耳边一连念叨了好几天克善多么自信,多么qiáng势,多么厉害之类的话,又将克善的英姿反复赞颂勾描,她脑海中印象尤为深刻,这会儿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乾隆为什么对她谦虚的话那么反感,连忙改口,“皇上说的极是,十二自然是好的,克善更不用说。”
话落,抬眼去看乾隆表情,见他神色松缓的颔首,皇后又露了笑脸,想起新月提到的事,便顺势开口,“话说,新月和克善的孝期也快过了,来年也都到了大婚的年龄了,臣妾便替他们一块儿相看了吧。再者,既已被封为亲王,克善也该有自己的亲王府了,赶紧的将他的府邸修葺布置妥当,一是彰显咱们皇家对他的恩宠;二是便于他大婚后能够尽快入住,不会显得太过仓促。皇上您看如何?”
皇后看向乾隆,曼声询问。
乾隆欲拿茶杯的动作一顿,改为紧紧扣住掌下的椅子扶手,脑子嗡嗡作响,足足有半分钟无法对皇后的问话做出反应。
克善要出宫开府?要大婚了?是啊!来年,他就十五岁了!孝期也过了!一直以来把少年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认为自己是帝王便无所不能,几乎快要忘了,这个无所不能,并不包括得到少年的全副身心。眼下,少年还没有属于他,便要先属于别人,一个女人,而且,日后,还有更多个这样的女人!单只是想象,胸中bào涌的嫉妒几乎要刺激的他当场发狂。
他低头,掩住眸中喷薄而出的戾气,咬牙,勉力抑制住心底的狂躁,半晌发不出声音。
皇后见帝王垂头,似在思量,心下不免犹疑:让克善出宫开府有什么可考虑的?想这么半天,许是在思量赐给他哪座府邸合适吧?依皇上对克善的宠爱,定是要事事都考虑周全了才行。
这么一想,皇后不待他抬头搭话,再次开口,“皇上您不用考虑了,以前端亲王给他们姐弟俩留着一座现成的府邸,就在西大街胡同里,制式是按照亲王府的规格建造的,稍微修葺,半月后就能入住。”
乾隆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皇后,眼眸漆黑一片,声音低沉暗哑,“皇后怎么知道的这么详实?连府邸位置和制式都清楚,莫非是克善同你说过了?什么时候?”
乾隆的声音,越到后面几句越是沙哑暗沉,语气一点点变的僵硬冷厉。
吴书来站在他身后,听见他诡异的嗓音,默默捂脸:哎呦喂,皇后娘娘啊,奴才给您跪下了!求您换个话题吧!还有,对皇上这个问题,千万别回答‘是’啊!奴才还没活够呢!
许是乾隆对着皇后说话,甚少有过好声气,皇后竟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换,面上殊无异色的摇头,“不是克善说的,是新月。克善也大了,又刚封了亲王,于情于理,咱们也该赐他一座王府安置。新月今儿想到她阿玛日前留给他们的老端王府,这才问到本宫面前。”
乾隆眼中的冷厉稍缓,沉沉开口,“克善呢?克善可有来找你问过?”
皇后惊讶的瞥他一眼,“克善要问的话,自然该去找皇上,怎么可能来找臣妾呢?再者,这事儿臣妾也不能拿主意,他该是知道的呀!”皇上这问题问的,忒没用脑子了,这种事,只有新月那种不懂俗务的人才会问到她面前来。
乾隆面无表情的点头,忽的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甩袖留下一句“朕有事,先走了。”
皇后看着他迅速消失在殿门的僵直背影,对他突然的离去感到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小十二要大婚了,要做储君了,又立马将他的反常抛到脑后,拿出那份名单和容嬷嬷讨论的热火朝天。
走出坤宁宫,往阿哥所赶去,乾隆负手而行,步履又快又急。而他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宫人们被他身上散发的凛冽寒气所压迫,个个面容惨白,一溜儿小跑的跟着,队伍显得有些凌乱,连大内第一总管吴书来,也眉头紧锁,满脸忧色。
看见这阵仗,一路上的宫人们不待帝王近前,远远便跪了下去,头深深磕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直到皇帝远去许久,才敢起身站立。
不到一刻钟,乾隆便到了阿哥所,直接往克善小院走去,不待守职的太监唱到,当先一步推开房门,自顾走了进去,而后又猛然甩上房门,隔绝了外界视线。
吴书来抚抚被帝王大力摔门撞的红肿的鼻头,心中默默替端重亲王诵经祷告。不不不,咱家这是单纯的诵经祷告,绝没有超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