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收敛脸上的怒容,眯眼朝身后的一众侍卫们看去,命令道:“方才是谁答话?站上前来。”
一名身量单薄娇小的少年利落的站出来,优雅的行了一礼,垂首跪在他脚边。
乾隆将他行云流水的行礼动作看在眼里,只觉这人浑身的气韵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也感觉莫名的排斥。
“方才是你答话?想你一个三等御前侍卫,也有读过《论语》?你在家有念过书?”乾隆喜欢有学识,爱读书的年轻人,因而开口便问自己关注的重点。
那侍卫点头,用清冽动听的嗓音答道:“启禀皇上,奴才当差前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
看来真有几分学识。心中暗忖,乾隆盯着他低垂的头颅,起了考校的心思,颇有兴趣的开口,“原来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那朕便考你一考,你且说说《季氏将伐颛臾》这一章的意思。”
侍卫略略一想,不慌不忙的回答,“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不起则都分崩离析,祸起萧墙,此后圣人之见也。然,世易时移,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则反易生妾心。如此,于国于都,应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远者来之,来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在渐,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于押,gui玉毁于椟中’了。”
他嗓音高低适中,语速不快不慢,一番侃侃而谈下来,使得乾隆嘴角带笑,频频点头,待他说完,心情已不复方才的恼怒,竟是愉悦无比。
“好!解释的好!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儿郎?”乾隆抚掌赞许,笑着问到。
“回皇上,奴才名钮钴禄·善保,家父是三等轻车都尉钮钴禄·常保,在奴才九岁时已经过世。”那侍卫言语谨慎的答话。
‘钮钴禄’三个字触动了乾隆的某根神经,令他猝然间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莫测的盯着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良久没有发话。若少年敢于抬头去看他表情,定会被他那双幽暗如深渊般的冷酷双眸给吓上一跳。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沉默半晌,乾隆语气平板的下令。
善保双拳紧握,心内暗道:来了!深吸口气,缓缓抬头,下颚微扬,让帝王能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
只见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特别是一双似有情若无情的桃花眼,给他的姿容更添了几分艳丽之感,眼波流转间,轻易便能勾魂摄魄,令人沉迷。再加上他清冷的气质和满身的学识,当真完美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乾隆微眯双眸,细细审视眼前艳丽到极致的少年,半晌没有说话,那线条英挺的脸上全无半点表情,令人摸不着端倪。
善保不着痕迹的打量帝王神色,实在看不出他内心作何想,心中不由忐忑,扬起的下颚不自觉的垂下,一双桃花眼半敛着,遮住眼中不停变幻的眸光。
又过了片刻,乾隆忽而再次开口,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温和,带着几丝儿嘲讽和冷厉,“钮钴禄,与太后同姓?她母族的人能找着你并把你举荐到朕身边,着实花了些功夫吧?”
善保脸上首次出现慌乱的情绪,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心中的惊骇和不祥之感更甚。
观眼前的帝王,哪里有半点为他的容色倾倒的迹象?太后密召他时说的那些个话,怕是不能尽信。可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还有弟弟需要照拂,若他不能出头,有什么资本同继母的儿子争抢爵位?有什么资本让弟弟过上好日子?有什么资本重振他的家族?
这么一想,他表情镇定下来,大胆的直视帝王,徐徐启口,“回皇上,奴才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呵呵……”瞥一眼他镇定的表情,乾隆轻笑,开口赞道:“胆子很大,应对的也不错。不过,朕不管你听不听的懂,日后,你切莫再出现在朕眼前,走吧。”
不过是一个无辜被利用的孩子,何苦与他为难?乾隆只是挥手,将他遣退,并没有进一步的责罚。
善保咬牙:永远不要出现在皇帝身边?这是什么概念?这表示,他不能在京为官四品以上,上了四品,大朝会时也少不得要出席。而他家世代承继的爵位便是一个正三品,皇帝简单的一句话,便否定了他继承爵位的资格。若他就这么走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沉痛,几分倔qiáng,却依然顽qiáng的维持着脸上淡然的表情,安静的起身准备退走。
“慢着,你给本王留下。”一道舒朗的嗓音突然响起,阻止了善保离去的脚步。
乾隆一听见来人说话,眉眼就舒展开来,紧绷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对他公然违逆自己圣意的行为不以为忤。
“你来了,快坐下歇口气。吴书来,还不快给亲王斟茶?”伸手。叫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少年坐下,帝王的态度极为亲和,甚至带着几分殷勤的味道。
也只有对着端重亲王,皇上才会露出这般宽厚仁和的表情!四周的侍卫们不约而同的暗忖,朝被亲王叫住,又转回来站定的善保投去一瞥,暗道:这小子今天若得了亲王垂青,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
善保转回身,慢慢踱步到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亲王身边,恭恭敬敬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