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白和许玉玲刚走进正厅就听见万秀儿用尖锐的嗓音嘲讽了一句,连个正眼也不看他们,只管去瞪许祖光,厉声道:“好哇许祖光,你既然有妻有子,当初却又为何骗我说你未曾婚配?我堂堂万御史府的千金,许给你这个寒门举子已经是很委屈了,你还给我弄了一出停妻再娶,如今连儿女都这般大了,你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置于何地!我这便回家叫我爹爹来评理,你给我等着!”话落转身就走。
许祖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搂抱她,又命管家把许微白和许玉玲带到偏院关起来。
许微白沉着脸没说话,许玉玲却不敢置信地道:“秀儿娘亲怎么会不认我们?爹爹分明说要把我俩记在她名下的。”
两名身强体壮的婆子走上前,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逃跑,讥讽道:“记在夫人名下?你们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夫人如今怀着孕,自己也能生嫡子嫡女,为何要认你们这两个野种?”
许玉玲一边挣扎一边怒骂两个婆子,丝毫未曾意识到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许微白却仿佛想通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被许祖光安置在城郊的一处院子,又被家丁看管着,不能出门,这一等就等了一两个月,却始终未能光明正大地回到许家。
眼看科举的日子越来越近,而爹爹既不送自己去国子监求学,也不安排人为自己置办科考的文书,许微白这才急了,撺掇妹妹来了许家,却没料刚进门就又被关了起来,仆役还一口一个野种地骂着,半点未曾受到想象中的优待。
许玉玲情绪很激动,没能想那么多,许微白却浑身战栗,容色巨变。
两人被关在一个简陋的厢房中,没有点心茶水伺候,反倒被几个家丁虎视眈眈地监控着,门从外面反锁了,窗户也被封死,简直插翅难逃。许玉玲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看了看兄长,小声道:“哥,秀儿娘亲怎么跟上辈子不一样了?我记得她最是和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许微白垂眸沉思,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过了很久才冷笑一声,自嘲道:“最和善?玉玲,你还不明白吗?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走了最错的一步路!”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许玉玲尚且没想明白,许祖光就打开门锁气急败坏地走进来,甩手给了女儿和儿子狠狠两巴掌,直把他们的头都打偏出去。
“爹爹,你打我?”许玉玲不敢置信地看着许祖光,许微白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打的就是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我不是让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别院吗?你们跑来干什么?知不知道秀儿刚才差点被你们气到流产!”
许玉玲对这句话没有反应,许微白的眼睛却微微一亮。
“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回潭州,日后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记住,我许祖光没有与林淡结过婚,更未曾生过什么儿女,你们是四叔的儿女,名叫许翠花和许大富。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老家,我会定时给你们送银子,养着你们。”
“爹,您要送我们走?你不是说过会把我们接回来一起住吗?”许玉玲还没搞清楚状况,许微白已心神巨震,几近崩溃。
许祖光叹息道:“我忽然冒出来两个儿女,有心人看在眼里能不查吗?若是查到些什么,我又会像上辈子那般被流放,你们依然是犯官之后。所以,如果你们想过好日子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老家,别惹事儿,过几年我再以抚养堂兄遗孤的名义把你们接回来。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定然不忍心看我再被官府抓去吧?只要我们同舟共济、互相扶持,好日子总会来的。”
许玉玲明明觉得事情不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再受上辈子的苦。
许微白垂头缄默,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许祖光继续道:“你们四叔已经死了,他那一双儿女也不知被洪水冲到何方,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你们顶替了他们的身份,回去之后定要小心行事,莫要露了痕迹。”
许微白直到此时方开口:“我们再小心,娘在老家名气那么大,旁人也是认得我们的。”
“无事,我会把你们送到更偏僻的地方去,还会为你们更改户籍。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回老家打点了,只要你们谨慎一些,不要与外人接触,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如今我不过是个六品官,如何敢得罪万家?过个几年,待我升上去了,我便把你们接回来,收为义子义女,我们一家照样齐齐整整的。”
这番话唬住了许玉玲,却唬不住许微白,但他却完全不敢露出异样,只能强笑点头。
许祖光早就知道这两人好摆布,没有多想便走了。家丁立刻把门关紧,又挂了锁。
听见锁链撞击门栓的哐当声,许微白摇摇头,低笑一声,然后眼眶就红了,瞳孔里迸射出滔天的悔恨。
“玉玲,上辈子我们两个都被许祖光和万秀儿蒙蔽了。我们大约是世界上最蠢的人,你知道吗?”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说道。
许玉玲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又道:“你可知道许祖光为我们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把我们的户籍挂在四叔名下,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介村妇,而我则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人。我的功名没了,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仕。许祖光若是想爬到能够与万御史抗衡的位置,就得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你想想,到时候我们会是何等模样?我们被他困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不与外人来往,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等他想起我们的时候,你或许已经嫁给了当地的贫户,整日为生计发愁,而我则娶了农妇,背朝黄土面朝天,这一辈子就这样蹉跎了!”
许玉玲终于露出惊骇的神色。
许微白惨笑道:“你可曾记得上辈子的这时候,我俩是个什么境况?许祖光虽然被流放了,可我们是许家堂堂正正的嫡子嫡女,所有的仆役都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不敢有半点忤逆。我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未曾被禁锢自由;我们要什么便有什么,未曾受苛待。我入了本朝最为出名的寒山书院,结交了许多朋友,后来参加科考,成了年龄最小的秀才,一举成名。而你有享用不完的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