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总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感。
他抬头望去,瞧着楼上如火如荼的金虹真君,扬声道:“王师叔,我逃命呢!”
金虹真君瞧他眉目带笑,便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很配合地道:“谁敢追杀我们秋真人,来,上来,师叔护着你。”
“好呀。”秋意泊刚应一声,却见金虹真君一手微动,悬在楼宇上的彩绸便宛若灵蛇一般袭来,轻巧地卷了他的腰,就将他提到了二楼,秋意泊这才看清金虹真君并非是一人在这儿吃酒,周围还站着不少他们家的子弟,其中还有个熟人——王思欣和王云凡。
已是许久未见,似乎上次见还是因为她还是在离火境,他蒙着面充当了一回暗之围殴集团,将她好揍了一顿,至于王云凡,就是那个拿他的名义去骗外门弟子的灵石最后被逐出师门的那一位。如今王思欣还停留在金丹,而王云凡不过筑基修为。
两人见到秋意泊,都未免神色有些古怪,秋意泊这张脸他们自然不会忘记。
“坐。”金虹真君轻飘飘地笑道:“怎么回事?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招惹了什么大乘真君,那我也只能将你扔下去当做不认识了。”
“师叔未免太过不讲道义了。”秋意泊含笑道:“不过还好,只是招惹了一位渡劫中期的真君,不知师叔可否为我排忧解难?”
“哦?这可不好处理。”金虹真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盏还在指间,便见王思欣捧着酒壶上前一步,恭敬地为他斟酒。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王思欣便走到了秋意泊身旁,为他洗杯添酒:“怎么说,也得秋真人好声好气地求我两句才行,否则我这个真君岂不是显得太廉价了?”
“那算了。”秋意泊取了酒盏,颔首致谢:“多谢王师侄……人不能为了命就不要尊严,我还是自个儿逃命去吧,王师叔您这身价也太贵,我可要不起。”
这话说得略有几分歧义,王思欣闻言柳眉倒竖,正要呵斥,却听金虹真君已然轻笑了起来:“好,是我求着想帮秋真人,并非秋真人求我……说罢,是什么人追杀你。”
秋意泊喝了酒,随即被辣得一个激灵:“您这酒也太辣了……也没什么,人还没来呢,我忽悠着我师兄去秦楼楚馆见识一番,结果我师兄真去了,现下我师叔去捞人呢……我都没敢多听,还是快跑吧。”
金虹真君笑得双肩微颤,满室生辉:“这有什么?我还当是什么事儿。”
秋意泊接着道:“王师叔您这是说话不腰疼。”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满屋子的王家子弟:“要是有人把你家孩子忽悠去了秦楼楚馆,您还得去捞人,走到那头好不容易带着孩子打算回来,就见旁边站了个合欢宗的大能相送,说:嘿!你家孩子不错!紧接着神态暧昧的给他塞了个红包,说以后常来往,您想不想杀人?”
金虹真君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他们去那种地方,一般不用我去捞人,玩够了就自己回来了。”
秋意泊:“……”哦,忘了,眼前这位是因为宠小辈宠得无法无天人尽皆知扬名整个修真界的角色。
或许是他脸上那种一言难尽的神色表现得太过于明显,金虹真君倚在凭栏上,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你当真是个妙人,见了你,似乎总是想笑。”
秋意泊双手一摊:“师叔觉得我可笑就直说……哎,寄人篱下,鹦鹉面前不敢言。”
金虹真君笑道:“那正好,我也正有此意,不如你就与我回去小住几日,你放心,你如何进去的便是如何出来,不会将你剥皮拆骨吞吃干净的。”
秋意泊搓了搓胳膊,一脸警惕:“我一个清清白……”
他话说到此处,就收了声,这里人太多,他好歹要点形象,什么‘清清白白黄花少男,怎么好随便住到人家家里去,清誉在哪里,清白又在哪里’这等话还是算了吧。
秋意泊仰头一饮而尽,随即道:“师叔,酒我也喝过了,我走了。”
金虹真君没有多问:“去吧,哪日得闲,尽管来寻我玩便是。”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秋意泊说罢,一手扶着栏杆,利落地翻了过去,轻飘飘地自二楼凌空而落,一手微抬,头也不回地对金虹真君挥了挥手。
金虹真君见秋意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中,这才收回了视线,王思欣不忿地道:“老祖,何必对那人这么客气……”
“思欣。”金虹真君侧脸望去,唇畔带着温和的笑意:“妄议长辈,可不太好。”
“他算我哪门子的长辈!”王思欣毫不犹豫地道:“不过是我同窗,那时还唤我师姐,如今进阶了元婴,倒是叫我师侄了起来。”
其实秋意泊叫她师侄算是客气的,要是正儿八经算起来,王思欣比他矮了四辈都不止,就算他只是亲传弟子,也比王思欣要高一辈——对于要好的同窗,秋意泊还是师兄师姐的叫,对于不熟的,尤其是像王思欣这样有仇的,那该怎么算怎么算。
金虹真君垂眸看着杯中酒:“你们在凌霄宗中叫什么我不管,我与秋意泊平辈论交,按规矩,你们也得称一声师叔……”他说到此处,语气有些微冷,转而却又温柔了起来,他笑道:“哪怕你瞧他不顺眼,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几分……不是吗?”
王思欣咬了咬唇:“老祖,秋意泊此人绝非善类,之前还累得十六弟被逐出师门,您就当真这么算了?”
“此事嘛……”金虹真君微笑道:“算起来,还是我这个老祖做的不好,你们若是缺了灵石,问我要便是了,思欣,你可是在怪老祖?”
王思欣低头道:“孙儿不敢。”
“那便如此吧。”金虹真君想了想,“瞧你同辈的……不管是温夷光、秋意泊也好,还是另几个弟子也罢,都多多少少是元婴了,你也莫急,老祖不会叫你落于人后的。”
王思欣这才露出几分喜色来:“多谢老祖。”
金虹真君微微颔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可以退下了去了,他仍旧一人凭栏而作,笑意不退,却多了几分放荡不羁,他看着秋意泊离去的方向,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1
秋意泊出了冬霖城,夜色寂寥,他却觉得十分畅快,他也不拘什么方向,随意挑了一条路便御剑而去。疏狂剑许久都没有正儿八经飞一回了,甫一放出来它也欢喜雀跃,都不化作原形,便以仙鹤之态载着秋意泊凌风御空,好不快活。
漫天星斗与他同程,不过飞了一个多时辰,脚下便已经是铺天盖地的绿意,树木高耸,郁郁葱葱,秋意泊正想着这是何处,却见身后风向异变,再回眸看去,便见几只灰蓝色的鹤从树林中腾空而起,以左右双翼之态跟着他们前行。
是烟云鹤,一种普遍在筑基期的鸟类妖兽,以草木果实小鱼虾为生,攻击性不强,一身羽毛如雨后烟云,呈现灰蓝青碧之态,是筑基期法袍的好材料。
秋意泊对于漂亮的生灵几乎没有什么攻击的欲-望,尤其它们的毛他也用不上,他倚在疏狂剑的身上,一派闲适地打量着它们,它们似乎是把疏狂剑当做了头雁,借着它来省些力道。
或许是这片森林很适合烟云鹤的生存,一只只都羽翼丰满光洁,浑身上下干净水滑,泛着如丝缎一样美丽的光,秋意泊看得手痒,伸手就想捞一只摸两把,结果手刚伸出去,旁边那只烟云鹤就嗖的一下飞向了远方,与此同时其他鹤也都转了个方向,也不知道是在规避秋意泊的饿狼之手还是正好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
秋意泊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转而伸手撸了一把疏狂剑的羽毛,嗯,有些涩手了。
他拍了拍疏狂剑,疏狂剑便带着他开始下降,不多时,便将他带到了一片水潭边上。水潭并不算大,从左到右走个十来步便到了尽头,里头的水倒是干净清澈,一旁山壁上有一缕清泉伶仃而下,又有一条不算是宽敞的小溪,倒也显得清静幽雅。
这是个好地方。
秋意泊在岸边生了一丛篝火,又撒下了防蚊虫的药剂——确实,凡间的蚊虫咬不破他的皮,奈何修真界,连跟草都能修仙,别说蚊虫了,故而这药还是要撒的。而疏狂剑早已经扑腾到了池中,双翅大大张开,宛若一条癞皮狗一样仰躺在平缓的碎石滩中,叫水流冲刷着它的羽毛。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看着这里也不像是有鱼的样子,也不挣扎,从纳戒中取了一块肉来,寻了干净的薄片的石头,并指如剑将它削平整,冲干净了粉末后就着它将肉切成了薄片,极光金焰也飞向了碳火,他将石板往上一放,很快肉片便被烤得滋滋冒油,他又拿了个馒头出来,对半劈开,放在石板上就着油脂烤得金黄疏松,美滋滋地吃了一顿肉夹馍。
此处并无人烟,也无人与他搭话,秋意泊却觉得格外舒适。热闹繁华的市井他喜欢,这样清冷幽寂的丛林他也喜欢——嗯,只要这丛林里不会冒出个什么红衣厉鬼来,一切好谈。
吃完之后,还剩下了不少烤肉,他也懒得吃撑自己,先搁一旁一会儿一起扔了。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随即吹了个口哨将疏狂剑换到了身侧,疏狂剑见秋意泊摆出了一溜儿的保养用的瓶瓶罐罐,立刻化作了本体,安分乖巧地躺在秋意泊膝上,享受顶级大师精油spa。
接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秋意泊便也不急不缓,给疏狂剑做了个大整套,又将剑匣中的宝剑一一取出,从左到右依次保养,轮不到的便叫它们晒晒月亮,泡泡水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