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笑过后,感慨良多。
常风道:「这人的一生真是有趣啊。一辈子一事无成。死了将自己的一生写成三十五字的墓志铭,却能博得后人一笑。」
刘大夏感慨:「我们笑坟中之人。说不准坟中之人也在笑我们呢。」
「一事无成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试着去做事的勇气都没有。」
黄伯仁道:「还有更可怕的......一生做的都是恶事。譬如我二弟。」
常风命人将石碑沉进了河底。
石碑入河,溅起水花。水花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人的一生,何尝不像那沉入河底的石碑?只能溅起微小的水花,然后被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里,常风分遣司账百户所的一众账房先生,看着山东当地官员采购治河所需物料。
他自己则来到了工地上,跟民夫们同挑土、同抬埽、同搬石。
虽然很累。但常风这七年来从未像如今一般畅快、自在。
鲁西的十万民夫,跟着刘大夏疏通贾鲁河、孙家渡、四府营。
山东境内的分水法初见成效后。刘大夏又带人南下,修筑长堤。以障水法防汛。
工程从弘治六年的春天,一直干到了隆冬时节。
徐州长堤工地。
常风正跟徐胖子抬着一筐石子往堤上走。
刘大夏则在工棚里看着工程图纸。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个太监狂奔向工地。
来的人竟然是钱能!
钱能是来传旨,召刘大夏、常风回京的。
派司礼监首席秉笔来给刘、常二人传旨,可见弘治帝对二人治水成果的肯定。
钱能先进了工棚,找到了刘大夏。
钱能问:「常镇抚使呢?皇上旨意让你们回京,我去给他宣旨。」
刘大夏答:「在大堤工地上呢。」
钱能道:「啊,他还亲自去大堤工地监工啊?」
刘大夏哑然失笑:「不是监工,是去干活。」
钱能目瞪口呆:「干活?北镇抚使能干什么活?」
刘大夏道:「挑土、抬埽、搬石。常风如今样样精通。」
说完,刘大夏领着钱能来到了常风面前。
钱能问:「刘都院,常风到底在哪儿呢?」
刘大夏指了指面前的人:「诺,这不是常风?」
钱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风这八个月来,天天泡在工地上。整个人晒得跟黑煤球子一般。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盖里全是泥。
此刻他穿着一身布袍,脚上的破靴都快露出脚趾头来了。
哪里还像八个月前那个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气势逼人的北镇抚使?
简直就是个民夫!
钱能大怒:「刘大夏,你敢虐待皇帝的私军镇使?」
常风微微一笑,嘴上全是干皴的老皮:「钱公公你误会了。是我主动干的。」
「看牢治河银的事,我交给了管账先生们。我帮不上忙,干脆来工地上出出力气。」
钱能握住了常风的一双手,看了看。他心疼起来:「全是老茧啊。你得出多少力气!」
常风道:「我这些年杀了太多的人,一身杀孽。修筑堤坝,造福后人,是积德之事。」
「我在堤坝上多出点力,是在为自己消杀孽呢!」
「挑土、搬石头可比整人、杀人舒坦多了。」
钱能道:「皇上口谕,让你跟刘都院回京。你这番模样回京......皇上见了恐怕也要心疼你!」
其实常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夜里无聊,无数次想象弘治帝见到满手老茧的他,会是何等反应。
说不准弘治帝一感动,会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他管。
常风道:「臣领旨。」
随后常风向钱能致歉:「郭奇驴的事,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钱能道:「你不必说了!郭奇驴不光丢了我的脸,还丢了宫里的脸。他一被押回京城,我就让东厂的幡子用大棍把他打死了。」
「打死他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常风道:「此番到山东治水,您的另一位义子钱宁立下了大功。查获贪官四十一人,污吏三百六十多人。」
「回了京,我会在皇上面前给他请功。」
钱能十分感动:「我替他谢谢你!」
钱能突然用手指向了徐胖子:「这大黑胖子是谁?」
常风「扑哧」笑出了声:「定国公世子您都认不出来了?」
钱能惊讶:「啊?徐世子?你也上河堤当苦力了?」
徐胖子笑道:「我的上司都上河堤了,我岂能不跟着来?」
「常爷说的好,三人成众。治水之事,多只猴儿还多三分力呢!」
钱能竟以司礼监首席秉笔之尊,朝着刘大夏、常风、徐胖子各自作了个揖。
钱能感慨:「大明的官员、勋贵。若人人都能像你们一般。那这天下就太平了!」
腊月二十三。常风顶着黝黑的皮肤和满手老茧,回到了京城。等待参加午朝,向弘治帝复命。